天河傾 十二   雲譎波詭

他依然還是那個英武的張行英,攔在她面前這個姿勢,依然還是保護她的姿勢。可她知道,他已經不是她的張二哥了。

黃梓瑕回到永昌坊王宅中。天氣嚴寒,宅中人都待在室內,顯得冷清無比。

她一個人經過遊廊,斜陽從柱子外照進,她穿過柱子的陰影,出現在日光之下,很快下一步又被柱子的影子掩蓋。她茫然無覺地往前走著,在乍明乍暗的光線之中,不知自己該前往何處,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麽。

毫無頭緒,毫無方法。在煎熬中,她自己也不知如何挨過一個個日子。

直到某天入暮時傳來的笙簫管笛聲,讓她忽然驚覺,原來已經到上元節了。唐朝上元休沐三天,今日正是十四。

黃梓瑕也是徘徊無緒,便走出了王府,往永嘉坊之外而去。

滿街都是絢爛花燈,如同一長串的明珠連綴在夜色之中。提燈賞玩的人群熱熱鬧鬧地嬉戲歡笑,猜著各家門前的燈謎,也提起自己的燈,讓別人猜這上面的謎題。

有簡單的謎題,也有極難的,許多人站在那裏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黃梓瑕一步步走過,眼睛在燈上滑過,未曾有絲毫停滯。

忽然聽得有人在她身後問:“取杜甫詩雲,人生七十古來稀。打一成語,卷簾格。”

黃梓瑕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只覺得心跳驟然一停。這元宵的喧囂忽然間也似退卻了老遠。

她緩緩回過頭,看見滿街如晝的燈光之下,站在她身後含笑望著她的王蘊。

他依然是一身清和溫柔的模樣,笑吟吟地低頭看著她,詢問地“嗯?”了一聲。

黃梓瑕望著他,慢慢地說:“少年老成。”

“對!就是這個,”王蘊恍然大悟道,“剛剛看見一戶人家的燈謎是這個,我一路思索未解,沒想到你一下子猜出來了。”

黃梓瑕見他言笑晏晏,一時語塞,不知他是否已經與王宗實碰過頭,講過那件事情。

而他含笑看著她,說道:“你看,我剛剛正要去尋你,就遇見你往這邊來了,你看,這是否就是心有靈犀?”

她垂下頭,避開他的眼睛也避開他的話題,只問:“這麽快就回京了?”

“嗯,我想到你獨自在京中過年,恐怕會孤單無趣,所以等祭祀結束後便立即趕回了,”他在橘色溫暖的燈光下凝視著她,輕聲說,“你好像瘦了,最近操心的事情很多吧?”

黃梓瑕點頭道:“是……鄂王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了吧?”

“在回京的路上,一路都是各色人群在議論此事,想不聽到也難,”他與她一起往家中走去,皺眉道,“怎麽可能?夔王絕不可能犯下這種事。”

“是啊,此事詭異之處,難以言喻。”黃梓瑕想著種種令她無法解釋的非常之處,皺眉嘆道。

王蘊側過臉看她,輕聲問:“我聽王公公說,你當時就在近旁——那麽,以你看來,確實是夔王殺了鄂王嗎?”

黃梓瑕搖頭,堅定地說:“夔王怎麽會做出此事!”

“是啊,夔王與鄂王感情最好的,可為何鄂王會當眾說他要傾覆天下,穢亂朝綱;而夔王又為何要殺死鄂王,真是令人難以捉摸,”王蘊見她神情堅決,毫不遲疑,便嘆道,“如此種種,豈非太過不合常理嗎?”

黃梓瑕沉默片刻,才說:“我相信此間必有內幕。”

“我也是,我不信夔王會殺鄂王。就算會殺……他應該有千萬種方法,令所有人都無法覺察,”他說著,低頭凝視她,輕聲說,“只是此案如今更加撲朔迷離,你要追查下去的話,又要更加辛苦了。”

黃梓瑕聽著他溫柔的口吻,終於再也忍耐不住,轉身以背朝著他,不敢再面對著他:“我與王公公坦白了,我……對不住你。”

“我知道,王公公與我也提起此事。原來你對於我們復合之事還有疑慮,”王蘊的聲音略略壓低了一點,似不經意地以淡淡口氣說道,“沒什麽,畢竟是終身大事,慎重決定才是正確的,不是嗎?而且,我也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當初還不是在蜀地追殺過你?”

那時候,他可是一意要置他們於死地。如今又與李舒白化幹戈為玉帛,但她卻終究也不知道他存的心,是真是假。這一番他對她的呵護,是為了共同的利益,還是與虎謀皮,又有誰知道。

只是她擡頭看見他如此誠摯的眼神,一時竟無法懷疑他的用心,只能深深地愧疚起來。

“其實,在你來到我身邊,答應重新考慮我們婚事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他笑了笑,將目光投向旁邊風中搖晃的燈籠,“梓瑕,我知道今生今世,要得到你的心是困難重重。但我聽說,緣由天定,分在人為,所以還是想竭力去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