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十六   落霞成綺

好事成雙——她的終身,他的自由,只在她這一念之間。然而她緊緊捏著那兩顆紅豆,在這綺色霞光之中,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永昌坊雖在大明宮近旁,但如今正在黃昏時間,家家晚煙,戶戶閉門,一時坊間竟顯得冷落了。

王宗實送黃梓瑕到王宅門口,馬車一停,王蘊卻從裏面出來了。原來他已在裏面等候她多時了。

王蘊看見王宗實,不覺略為尷尬,向他招呼道:“王公公。”

“嗯。”他推上了車門,連個招呼也不打,揚長而去。

王蘊看著他的馬車,對黃梓瑕笑道:“我早說吧,天下之大,王公公只欣賞你一個,日常連我都不太搭理。”

黃梓瑕低下頭,疲憊地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茬。

宅中人心細,早已備下晚膳,分量正是兩人的。王蘊理所當然地與她一起用膳。

天邊落霞如火,正回照在小軒之中,他們周身通紅一片。王蘊望著對面她被霞光浸染成金色的容顏,幾乎移不開目光。

黃梓瑕感覺到他的目光,便將自己的臉轉開了,吩咐人去取了燈來。

霞光逐漸暗淡,幽藍夜幕開始降臨這個天地。他們在燭火與霞光之下,相對而坐。還是她忍不住,開口問:“不知今日過來,可有要事?”

王蘊微微而笑,放下了手中銀箸,說道:“一來,是恭喜你洗脫了罪名,順利指認真兇,得脫牢獄之災。”

黃梓瑕垂下眼睫說道:“全仗王公子……蘊之幫我,不然我如何能從大理寺出來呢?”

“我本想直接去對張行英下手,挖出真相的,然而王公公說,你必能妥善處理此事,因此我便交由你自行處理,”王蘊說著,十指交扣,望著她又說,“其二,如果順利的話,夔王一兩個月後便能安然無恙回府,照常做他的王爺,甚至,有可能聲望更隆。”

黃梓瑕頓時愕然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問:“此話當真?”

“當然了,我怎麽會騙你?”他看著她驚喜疑惑交織的面容,神情變得復雜起來,那雙凝望著她的眼睛中,也流露出萬千不能言說的情緒,“其三……梓瑕,時近春日,地氣已漸漸和暖。若我此時陪你回蜀地,你看……時間是否適宜?”

他笑意淺淺,唇角弧線如此溫柔,凝視著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又略帶不自然的羞怯,而那扣起的雙手,則泄露了他內心難以完全掩飾的緊張。

黃梓瑕雙眼愕然微睜,但隨即,又低下頭去。她垂下睫毛遮掩自己的目光,也遮掩住了他凝視自己的眼神。

她聽到王蘊的聲音,依然還是柔和的,卻帶上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森冷意味:“這樣,等你我回來時,夔王也剛好可以回府。這豈不是,好事成雙?”

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握住自己腕上那兩顆紅豆。在圓弧之中自然而然聚攏在一起的那兩顆殷紅色的相思豆,圓潤晶瑩,還帶著微暖。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與王蘊結伴回蜀,自然是回去祭奠告慰她的父母兄長,然後由黃氏族老出面送嫁,王家便要正式迎娶她了。

皇帝今天去看李舒白時,明顯已現殺機,恐怕拖不了多久,他必定要置李舒白於死地。如今局勢這般危急,他們已經被進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方。而王蘊既然這樣對她說,相信必是有把握,在他們成親歸來的時候,就是李舒白脫難的時刻。如今他們面臨的,已經是這樣的局勢,她不知道瑯邪王家能有什麽辦法,但他既然這樣承諾,便是絕對會有把握,不可能失手的。

好事成雙——她的終身,他的自由,只在她這一念之間。

然而她緊緊捏著那兩顆紅豆,在這綺色霞光之中,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蘊眼看著她的遲疑與惶惑,一瞬間只覺得心中閃過難以抑制的怨憤,但隨即他便將自己的面容轉了過去,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讓她看見眼中流露的東西。

他想起李舒白當初對自己說的話,在他刺殺李舒白的任務失敗之後,深憂自己會牽連到家族時,李舒白笑著激他,說:“蘊之,難道你對自己不自信?難道你覺得如果沒有那一紙婚書約束的話,梓瑕就不會選擇你?”

其實那時他已經知道,若是真的應了他的話,自己那張解婚書一寫,恐怕今生今世就再也無法擁有與黃梓瑕在一起的機會了。然而,他還是假意上當了,為了保全自己與家族,他以一紙解婚書換得了李舒白北上回京的承諾。

所以,在安國寺遇見凍暈的黃梓瑕,將她帶回王宅時,他幾乎是在感謝上天給了他這個機會。她固執地要解開李舒白身上的謎團,他又豈能不知道她想借助瑯邪王家的力量。可,她一意要幫助李舒白,他也只好當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畢竟,他安慰自己說,自己也曾經利用過她,就當兩下扯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