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清歌

我沒有直接回答公主的問題,只說:“聽說駙馬近日苦讀詩書,頗有所得。”

這些年來,苗淑儀一直很注意防止公主與李瑋相見,每次李瑋入宮,一定不許公主前往他出現之處。皇祐二年,國舅李用和病卒,今上有意讓公主隨他臨奠於李宅,苗淑儀堅決反對,說公主尚未過門,若先往夫家,恐惹外人非議,最後終於求得今上收回成命,只讓公主行服於禁中。

苗淑儀一片苦心,唯願公主不至於太早對那不相宜的駙馬感到失望。到後來,她甚至對閣內宮人下了禁令,不許在公主面前提及駙馬李瑋。

“娘子這又是何苦呢?”韓氏曾勸她說,“現在不讓公主知曉駙馬模樣,將來她下降之時陡然看見,豈不更難受?”

苗淑儀愀然不樂,道:“拖得一日是一日罷。下降之前不知道,還有幾年無心無思的好日子過,若是現在便知,以後公主必定一想起李瑋那樣子就煩悶,小小年紀就愁容慘淡的,我瞧見更不知會多難過。”

我不敢妄作論斷,說苗淑儀這話是否正確,不過每次被公主問到時,我也習慣往好處說,對駙馬短處只字不提。

馮京中狀元後,援例被外放一年,以將作監丞通判荊南軍府事。一年的任期,其實是非常短的,這是給予進士第一人的特殊恩遇,對其余進士是以三年為一任。但這一年對公主來說顯然很漫長,在此期間,她再無窺簾遙望那悅目男子的機會。當然她不會經常流露對馮京的情愫,但有時候,她會長久地凝視珠簾,間或悵然嘆息。

皇祐二年的上元節,宮中有幾條以大臣名字制的燈謎,其中有一句謎面為“行盡天涯遇帝畿”。公主看見,雙目一亮,立即指著說:“是馮京!”

話甫出口,她已覺不妥,悄然看我一眼,羞紅了臉。

我取下宮燈上寫著謎題的紙條,交給身邊小黃門,命他去為公主取彩頭,再若無其事地對公主說:“恭喜公主,猜對了。”

她再次見到馮京,是在皇祐三年正旦,朝廷舉行大朝會之時。

那日皇帝禦大慶殿,接見各州進奏官吏及諸國使臣。朝會場面浩大,有著甲胄的四名武士立於殿角,稱“鎮殿將軍”,殿庭列法駕儀仗,文武百官皆著冠冕朝服立班於大殿內外,諸州進奏吏各執方物入獻,而契丹、夏國、高麗、南蕃、回紇、於闐、真臘、大理、大石等國的使臣也會各攜貢品隨班入殿朝賀。

公主以想看看那些“長髯高鼻、奇形怪狀”的外國使臣為由,求得今上允許她躲在禦座屏風後窺看朝儀,而我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看外任歸來的馮京。

馮京歸來後通過召試入了館閣,如今的官職是直集賢院,品階尚不足以於殿內立班,故公主只能在他隨館閣諸班入殿朝賀時短暫地看他一眼。

緋羅袍,皂縹襈,白羅方心曲領,馮京的朝服與周圍館閣之士一樣,但在這來朝班廷中,仍耀目如麒麟鳳凰。

公主沒有失望,回到禁中時仍在微微地笑。

但她的笑容很快地消失在當日禁中晚宴上。

朝賀畢,皇帝會賜宴於大殿,而皇後會於後苑便殿宴請同日入賀的命婦。開宴前內外命婦依序相繼出列拜賀皇後,其中有位夫人甚年輕,容止溫雅,看模樣應不會超過二十歲,且是此前未曾入過宮的,皇後初見她時就著意看,宴席之間仍頻頻轉顧,立侍的入內都知張惟吉發現了,便躬身解釋:“那是直集賢院馮京的新婚夫人富氏。”

我隨即看公主,見她適才喜悅的神情已被這句話瞬間抹去,臉色漸漸暗淡下來。

皇後聽張惟吉的話後更為留意,讓他把富夫人請到禦座前,問:“夫人可是富侍郎之女?”

富夫人低頭承認是富弼之女,皇後淺笑開來:“難怪我覺夫人面善,原來是像晏夫人。”

富弼的夫人是前宰相晏殊之女,此前曾多次入宮,故皇後有此語,意指富弼妻女容貌相似。

兩側的嬪禦聽了都轉首看富夫人,笑問她年方幾何,與馮京何時成婚之類,富夫人紅著臉一一回答,諸夫人又紛紛向她道賀說恭喜,唯張貴妃在一旁不冷不熱地插了句嘴:“難怪最近沒聽說馮學士再出去幫人相親了,想必是被富夫人管住了罷。”

張貴妃暗示的是去年朝中流傳的一則趣事:直集賢院祖無擇貌醜,年過四十仍未娶妻,後來相中一位姓徐的美麗女子,便遣媒議親,但那徐姑娘堅持要先見祖無擇一面才予以答復。祖無擇心知徐姑娘見到自己後必不會允婚,遂央求剛入館閣的同僚馮京代他相親。馮京應他所請,施施然揚鞭躍馬,在徐姑娘家門口掠過,徐姑娘只看了一眼便芳心暗許。祖無擇的媒人指著馮京身影告訴她:“這就是祖學士。”徐姑娘竊喜不已,立即答應了婚事。豈料婚後發現新郎貨不對板,徐姑娘大怒,立即寫了封“休夫書”拋給祖無擇,然後收拾妝奩回娘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