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駙馬

“天下好男兒那麽多,為何爹爹給我選的駙馬卻又呆又傻?”

公主在苗淑儀面前泣不成聲。

苗淑儀一時無措,來不及細問她是怎樣出去看見李瑋的,亦顧不上責罰我等隨從,短暫的愣怔之後即一把摟緊女兒,陪她垂淚,含怨道:“誰讓你爹爹視你如珠如寶呢?章懿太後生前,他未曾喚過她一聲母親,知道真相後卻也晚了,天人永隔,他無法再向太後盡孝,只好竭盡所能補償舅家。高官貴爵也封了,金銀珠寶也賞了,猶覺不足,那他所能給的最珍貴的寶貝,也就只有你了。他要借你這天子女兒的下降,令舅家成為天下最富貴的家族。”

“如果我真是個珠寶也就罷了,任他送給誰都無怨言,因為沒有眼睛,也沒有心,分不出美醜,也辨不出賢愚。”公主泣道:“可是誰讓我生為一個有知覺的人……我要去跟爹爹說,我不喜歡那傻兔子李瑋,不要他做駙馬。”

苗淑儀擺首,勸公主說:“別去跟你爹爹爭,沒用的,這事都決定好幾年了,當時都無人能令他改變主意,何況是現在。若你去向他哭鬧拒婚,他一定會覺得你是看不起李家,是對章懿太後大不敬。這些天朝中雜事多,你爹爹本來就心緒欠佳,你萬萬不可再跟他提這事,徒惹他難過。”

“那就沒辦法了麽?”公主依偎在母親懷中,不斷湧出的淚令苗淑儀衣襟都濕了一片,“我不想下半輩子每天都看見那張又黑又醜的臉。”

苗淑儀淒然長嘆,一邊以絲巾為公主拭淚一邊柔聲安慰她:“離你二十歲還有六年呢,且等等看罷,或許這期間發生什麽事,讓你不必嫁他,也未可知。”

這時提舉官王務滋進來,令她們的話題暫時中斷。

“李都尉差人給公主送來一份禮物。”王務滋欠身稟道。

跟在他身後的小黃門高舉一個托盤上前兩步。那托盤上有錦帕蓋著,其中有物體高聳,見那形狀,我隱約猜到了是什麽。

經苗淑儀授意,王務滋掀開錦帕,一個土牛頭呈現於閣中人眼前。

“這是李都尉在今日搶春中奪得的牛頭,特意讓人送入禁中,祝公主平安康寧,永享遐福。”王務滋解釋說。

公主與苗淑儀相顧無言。須臾,公主對王務滋命道:“扔出去。”

王務滋一愣,不知該如何應對。

公主又一字一字加重了語氣:“把這牛頭扔出去。”

王務滋低首稱是,但並未有遵命的舉動。

這時苗淑儀開了口:“李瑋送這個來也是出於好心,公主不喜歡也不必糟蹋,不如轉送給官家,他必定會很樂意收下呢。”

於是這牛頭便被如此處理了。從下次公主見父親時今上的表情看來,苗淑儀沒猜錯,這禮物確實令他很開心,連贊李瑋有心,公主也懂事,時刻惦記著爹爹。

公主聽了母親的話,暫時沒向今上提起自己對婚事的不滿,卻因此消沉了幾天,全不見此前活潑之態,經常獨坐著發呆,有時還會悄悄抹淚,不知是想起了她厭惡的駙馬,還是注定無緣的曹評。

令她再次展露笑顏的人,竟是張承照。

那日我見公主依舊郁郁不樂,便建議她去閣中園圃看新開的百葉緗梅。經我多方勸說,她才懨懨地起身,張承照忙於前引路,與我一起陪她出去。

百葉緗梅亦名黃香梅或千葉香,花朵小而繁密,花心微黃,梅花葉多至二十余瓣,雖不及紅梅艷美,但別有一種芳香,隨和風飄於閣中,沁人心脾。

這香味似乎給了公主一點好心情,她立於殿廡下,倚著廊柱,神態恬靜,半垂著眼簾,看園圃中的侍女嘉慶子和韻果兒剪插瓶的花。

她行動無聲,亦未開口。那兩位侍女剪梅枝之余正閑談得開心,未曾發覺公主到來,兀自聊個不停。

嘉慶子說:“我曾悄悄地跑到大殿外看過李駙馬,說實話,他那模樣真比學士們差遠了,穿上朝服也不像官兒。”

韻果兒道:“他本來就不是官兒呀,他不用像別的官員那樣管事的,只領俸祿就好了。”

嘉慶子困惑地說:“駙馬都尉不是從五品的官麽?既有個官名,總得管點什麽罷?”

韻果兒笑道:“駙馬都尉本來就是個虛銜,官家不會讓他幹涉朝政的,要說管點什麽……那就是管做公主的夫君嘍!”

公主聽到這裏,眸光便暗了。

我輕咳一聲,那兩位侍女回頭看見我們,大驚失色,忙過來向公主請安,一徑低垂著頭,不敢看她。

公主冷冷地,並不說話。張承照見狀,上前幾步斥那兩個小姑娘:“背著公主瞎議論什麽呢?還凈胡說……駙馬都尉哪裏是公主的夫君!”

公主聽他這話,微微轉首看他:“那駙馬都尉是做什麽的?”

張承照向公主躬身,響亮地回答:“回公主話,駙馬都尉中‘都尉’的意思其實是‘提舉公主宅’,就是幫公主看家護院的,而‘駙馬’本義為駕轅之外的馬,現在指幫公主駕車,陪公主出行,或四處奔走為公主跑腿的人。總之,駙馬都尉就是服侍公主的品階稍微高一點的家臣,任由公主驅使,招之即來,揮之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