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孤寒(第2/3頁)

我趁這時候問他:“公主與曹評互通音訊,你有沒有插手幫她?”

他驚跳起來:“沒憑沒據的,你可不能冤枉人!”

我冷笑:“公主與曹評在國子監見面,你事先是知道的,所以那天你借故不去,就是怕事發後逃不了幹系。”

他還是不承認,那激烈的否認卻頗不自然。我沒再追究下去,此時要擔心的事太多,顧不上追究這事,何況,對公主與曹評的事,我自己也並非問心無愧。

公主不吃不喝,很快變得極為虛弱。直到皇後親自來探望,溫言勸慰下,她才勉強喝了點粥。

“孃孃,”她粥未喝完,又是淚落漣漣,“爹爹會怎樣處置曹哥哥?”

皇後擁著她,輕拍她背,和言道:“沒事的……孃孃會勸你爹爹,他不會有事的……”

但事實上,今上最後會做怎樣的決定,她亦無把握。自公主的房中出來後,我聽見皇後對苗淑儀說:“我弟弟得知此事後密傳章疏入內自劾,要求解官待罪,但官家燒毀了章疏,沒有答理,恐怕也是不想此事傳開……我也下令,不許宮人議論官家對公主的禁足令,否則嚴懲……只是要勸官家息怒,還須再等等。這幾日很多臣子上疏,請他立皇子,他本來便很煩悶,龍體也欠安……”

自八公主薨後,這十幾年來,今上嬪禦非但沒誕下一個皇子,甚至連個公主也沒有再添。十三團練雖說是皇帝養子,但因今上始終希望後宮產子,所以一直未正式下詔確認十三團練的皇子身份。而今諸臣見皇帝春秋漸高,又無親生子,遂頻頻上疏請立皇子,今上始終拖延著,這也成了個令他倍感困擾的心病。

隨後傳來的另一個不好的消息是,今上不再令張茂則上朝侍立或跟隨扶持,日常左右伺候者,換成了與皇後接觸不多的入內都知史志聰和副都知武繼隆。

任苗淑儀如何哀求,一連十余日,今上都未見公主一面。但就在苗淑儀快絕望時,史志聰忽然來到儀鳳閣,通報說:“官家要來看公主,請苗娘子準備接駕。”

隨後他述說了此事原委:

最近禦史中丞張昪常上疏彈劾二府重臣,這日今上召他入對,問他:“卿本孤寒,卻為何屢次言及近臣?”

張昪再拜,答道:“臣非孤寒,陛下才堪稱孤寒。”

今上問何解,張昪道:“臣自布衣致身清近,曳朱腰金,家有妻孥,外有親戚,而陛下內無賢臣、外無名將,孤立於朝廷之上,回到後宮,亦只有一二後妃相對,豈非孤寒?”

今上因此郁郁不樂。回到寢殿,默思半晌後決定親往儀鳳閣探望公主,遂先命史志聰來傳口諭。

苗淑儀舉手加額拜謝不已,很慶幸張中丞的話讓官家想起了與公主的血脈親情。然後她四處張羅,命人收拾閣中房間,又命韓氏和眾侍女去為公主梳洗打扮。

但公主一概拒絕,懨懨地躺在床-上,滿臉淚痕。

今上駕臨時,公主仍未起身。今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進入她房間探視。

見公主臉色蒼白,憔悴不堪,今上當即便有淚墮睫。他轉首悄然抹去,再走到公主床邊坐下,微笑著喚她:“徽柔,爹爹來看你了。你好些了麽?”

公主茫然看了看他,模模糊糊地喚了聲“爹爹”。

今上答應,略有喜色。

公主漸有意識,勉力坐起,卻對父親說了這樣一句話:“我不要嫁給李瑋。”

今上黯然,但亦不駁斥,回頭命韓氏取過一碗粥來,自己接了,對公主溫言道:“你很久沒進食了罷?來,先喝了這粥,喝完我們再說。”

他親持了調羹,一勺一勺地喂公主,公主貌甚平靜,也一口一口地咽下。待喝完粥,今上擱下碗後,公主又立即重申:“我不要嫁給李瑋。”

今上嘆了嘆氣,像是欲勸說:“徽柔……”

公主卻打斷他,問了她最關心的問題:“你把曹評怎樣了?”

今上握住她手:“徽柔,你聽爹爹說……”

公主忽然向他伸出雙臂,像兒時那樣摟住父親脖子,將下頜輕點在他肩上,阻止父親說出下面的話後,她自己也許久不語。

這個親密的動作似乎令今上有些感動,亦輕輕摟住了女兒。

我站在今上身後,從這個角度,可以看清公主的臉。

這時,她適才失神的眼睛閃出一點幽光,帶著一抹奇異的冰涼笑意,她堅定而又清楚地在父親耳邊說:“爹爹,如果你殺了曹評,我就殺死你唯一的女兒!”

今上的背部立即劇烈地一顫,像是被人猛拍一掌,又好似發生了突然的嘔吐。但他隨即又安靜下來,不再有異常的反應。繼續摟著公主,過了片刻才緩緩放開,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向外走。

我留意到,在出門的過程中,他一直以袖掩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