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納妾

楊夫人自然無法忍受新婦對自己的態度,次日便入宮,求見帝後。

梁都監見勢不妙,亦隨後入宮,望能在楊夫人抱怨訴苦之下為公主稍加解釋。我在公主宅中靜候消息,不免也有些忐忑,不知楊氏會在帝後面前怎樣形容公主。

將近黃昏時,梁都監與楊夫人一齊回來。楊夫人面色不佳,未按儀制向公主行昏時禮,便徑直回自己房中去了。而梁都監則先找到我,敘述了宮中情形。

“楊夫人入宮時,恰逢官家下朝回來。那時官家手握一卷章疏,憂思恍惚,郁郁不樂,楊夫人向他噓寒問暖,他也未聽進去,楊夫人連喚幾聲他才有反應,雖勉強笑了笑,但還是一副愁眉深鎖的樣子,開口問楊夫人的第一句話便是:‘公主一切可好?’於是楊夫人大概也不敢隨便抱怨公主了,只唯唯諾諾地說一切都好,宅中也平安無事,她是專程來向帝後謝恩的。

“倒是皇後看出了楊夫人入宮是有話要說。待官家離開後,她和顏對楊夫人說,公主原是官家獨生女兒,一向受父母寵愛,比起尋常人家的女子,性子難免要強幾分。若有言行不當之處,還望國舅夫人多體諒,她日後也會多加勸導,讓公主收斂性情,秉持婦道。楊夫人聽了思前想後,欲言又止,最後終於什麽也沒說。皇後又賜她珠寶綢緞若幹,再請苗娘子過來,與她略坐了坐,便讓她回來了。”

聽了這話,我方才放下心來,松了口氣。梁都監沒有忽略我這一刻的釋然,著意看我,道:“雖則如此,但公主與駙馬是夫妻,這樣長期下去,終究不妥……你是公主近侍,不妨尋機會多勸勸她,既然已成婚,這夫妻相處之道還是應耐心經營。平日在公主面前,切勿說駙馬短處,若她有怨言,你也要多為駙馬辯解。主子夫婦歲月靜好,對我們做侍者的內臣來說,才是福分。”

我默然受教,頷首一一答應,但亦不想就此問題與他繼續討論。須臾,問了他另一事:“今日官家不懌,先生可知是何緣故?”

梁都監道:“我後來問了隨官家上朝的鄧都知,他告訴我,今日歐陽修上疏請皇帝選宗室子錄為皇子,在朝堂上公開說,以往官家未有皇嗣,但尚有公主之愛,上慰聖顏。如今公主既已出降,漸簄左右,則皇帝萬幾之暇,處深宮之中,誰可與語言,誰可承顏色?不如於宗室之中,選賢良可喜者,錄以為皇子,使其出入左右,問安侍膳,以慰悅聖情。官家聽了沉默著未表態,偏還有好幾位臣子附和,都請他正式下詔選立皇子。官家始終未答應,亦沒有了好心情,一路回到禁中,眉頭都是皺著的。”

三朝之後,公主幹脆請李瑋搬出公主寢閣,於別處獨寢。韓氏擔心駙馬難以接受,在得到梁都監默許後,特意去跟李瑋說,國朝有規定,駙馬須先經公主宣召才可與公主同宿。李瑋也未多問,從此後便與公主分居,獨處一閣,每日晚間與公主共進晚膳後即回自己房中,並不打擾公主。

楊夫人看得氣悶,常旁敲側擊地說家裏不像娶了新婦,倒像是請了一尊神來。公主也未與她計較,不理不睬,只當是耳邊風。最後還是楊氏沉不住氣,索性到公主面前,直接提出要為兒子納妾:“駙馬原本有兩個屋裏人,但我怕公主進門後見了不喜歡,便都賣了出去。可如今駙馬房中沒了持帚的人,亂糟糟的,畢竟不像話。公主矜貴,我原不敢以這等事煩請公主操心,想自己去尋個丫頭放在駙馬房中,做些灑掃侍奉之事,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韓氏瞠目,道:“公主出降才幾天,夫人就要為駙馬納妾?”

公主向她擺首,示意她不必去爭,再平靜地答應了楊夫人的要求:“如此甚好。阿嫂盡管去尋合適的人,將來那小娘子的月錢由我來給。”

楊夫人果然立即開始行動,物色適當人選。最後她看中了一名自幼養大的侍女,十六歲的春桃。春桃容色可人,性格也溫順,豈料一聽楊夫人說要將她納為駙馬妾室,她竟泣不成聲,跪下不住哀求,怎麽也不肯答應。

楊夫人勸了春桃幾次,都不見她回心轉意,不由大怒,竟把她拉到公主寢閣近處,公然指桑罵槐:“你進了我家門,我把你好吃好喝地供奉著,卻沒想到竟養出個忒有脾氣的祖宗!我兒子是國舅爺生的,皇帝的血脈裏還有幾分是與他相同的呢,哪裏配不上你這個賤人?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眼睛生到頭頂上,誰都難入你這仙女兒法眼!你既存心到我家當烈女,老娘就成全你,今日就地打死,明日再請官家給你立個牌坊……”

她邊罵邊打,鞭聲霍霍,疼得春桃不住尖叫痛哭。我聽得不安,轉顧公主,剛喚了一聲“公主”,她便已明白,吩咐道:“懷吉,你去把春桃帶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