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茫然

阿荻聲音稚嫩柔軟,意態天真地說出這句話,令公主與若竹都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若竹隨即道:“這種遊戲,自然要穿得靈便些才好活動,難道要她們穿上大袖長袍,裹得嚴嚴實實地去摔摔打打麽?”

公主亦笑道:“這是每年上元百戲表演都會有的節目,官家駕臨宣德門觀燈時都愛看,也沒聽說他覺得那些婦人衣著有何不妥。”

適才阿荻“司馬伯伯”四字一出口,我便猜想這位先生可能是曾與我有一面之緣的司馬光學士,因他賢名遠播,世人皆知他品德高尚重禮法,聽張夫人與阿荻的敘述,倒與他性情相符,何況在我印象中,如今在京官員裏,姓司馬的也只他一人。而這個猜測在張夫人隨後的話語中也得到了證實。

“唉,就是因為官家未覺有何不妥,君實才有諸多意見。”張夫人無奈地笑笑。君實正是司馬光的字。

張夫人又解釋道:“他對龐學士說,宣德門乃國家之象魏,是用來懸示法令,體現國家尊嚴的。而上元觀燈之時,上有天子之尊,下有萬民之眾,後妃侍旁,命婦縱觀,讓那些婦人半裸著在宣德門前遊戲,怎能隆禮法、示四方?以後一定要上疏論列此事,請官家務必禁演這節目。”

公主不以為然:“我倒覺得這節目挺好,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樣競技,不似以往,只能濃妝艷抹地擺弄絲竹管弦,或做歌姬舞女以娛人。這類活動,穿少一點無傷大雅,再說,在宣德門前百戲中袒露胳膊胸脯的男子多了,卻為何女人們多露一寸肌膚都不行?”

若竹笑道:“幸虧你不認識我這姐夫,要當著他面說這話,不知他會怎樣罵你呢。”

公主有不悅之色,還欲反駁,我立即暗扯她衣袖,制止她,公主也就沒再多說,但問阿荻:“那你爹爹同意司馬伯伯的意見麽?”

阿荻搖搖頭,微笑道:“司馬伯伯要我爹爹跟他一起勸官家,我爹爹只是笑笑,沒答應,然後司馬伯伯不高興,看見我,更生氣……”

公主與若竹相顧莞爾,張夫人亦笑著嘆息,移開了這話題:“咱們別管這書呆子了。若竹,還是說說你罷。怎麽發了這麽大的火,一個人跑到這裏來?”

若竹遲疑著,沒有立即回答。我想她大概是顧忌到我們,不好向姐妹述說家中事,遂輕聲對公主說:“時辰不早,我們也該告辭了。”

公主“唔”了一聲,語氣卻是大不樂意的,也未立即站起來。若竹大概也看出公主對她的事大感興趣,想了想,最後一拉公主的手,道:“姐姐別走。難得與姐姐如此投緣,我便把今日的委屈說與姐姐聽罷。”又轉顧我,道,“這位郎君也不妨聽聽,將來可別犯我那夫君的錯誤。”

命侍女撤去殘羹,煮水點茶,若竹側朝張夫人,開始講述:“因我爹爹的關系,我夫君原是不便做京官的,也補外了幾年,但最近官家卻不顧我爹爹的反對,將他召了回來,讓他進翰苑,做了學士。我覺得挺奇怪,回來問爹爹原因,他卻不肯跟我說。直到昨天,我隨母親去外公家賀歲,與他家那一群姐姐妹妹、舅母表嫂閑聊,她們才告訴我說,歐陽內翰這兩年兼知開封府,翰苑的事就管得少了,何況他去年又在忙著彈劾包拯,官家覺得翰苑缺人,於是就急著把我夫君召了回來。”

她說的歐陽修彈劾包拯之事去年鬧得挺大,我亦有耳聞。起因是權禦史中丞包拯率禦史台官員相繼彈劾三司使張方平,說他不稱職,最後導致張方平被撤職。今上隨後宣布由宋祁接任三司使,包拯又說不好,轉而彈劾宋祁,逼今上讓宋祁補外。於是今上倒樂了:你覺這人不行,那人不妥,不如就讓你自己去做罷!大筆一揮,寫下詞頭:以權禦史中丞包拯為權三司使。

皇命既出,歐陽修大怒,立即上疏彈劾包拯,洋洋上千言,說包拯“天姿峭直,然素少學問”,“蹊田奪牛,豈得無過”,“言人之過似激訐,逐人之位似傾陷……今拯並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將來奸佞者得以為說,而惑亂主聽;今後言事者不為人信,而無以自明”……奏疏一上,包拯亦感不安,避於家中不受任命。但任歐陽修如何勸說,今上都不改成命,再三堅持,包拯才走馬上任了。

國朝奉行避親籍制度,一般來說,宰執重臣的親屬不能再身居要職,甚至不能同時做京官。包拯彈劾宋祁的理由之一就是其兄宋庠方執政,故他不可再任三司使。而聽若竹言下之意,似乎她的父親也是朝廷重臣,因此她的夫君不便做京官,遂補外幾年。只是我最近較少打聽翰苑之事,也不知哪位外郡官員最近被召回,做了內翰。

“原來姐姐的夫君是內翰,我果然沒猜錯!”公主得意地撫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