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夫妻

她表情生動,繪聲繪色地學著夫君當時那誠懇的神態說出這話,立時又讓廳中爆發出一片笑聲,連侍立在她身後的兩名侍女都顧不上禮節,以袖掩口,笑得花枝亂顫。

若竹自己倒沒笑,忿忿不平地又說:“我當時氣得差點想放火。後來轉念一想,好啊,你不是說我跑得快麽?那我就跑給你看!於是二話不說,拂袖而去。剛開始,本來以為他會追來,走得是很快,還在想,如果他跑來抓住我胳膊,我一定要重重地甩脫……過了一會兒沒見他追來,我覺著挺奇怪的,就放慢了步伐,但還是沒聽見他的腳步聲,就回頭看了看,沒想到根本沒見他人影!哼,說不定他還以為快到進膳時間,我是去讓人準備飯菜了罷。我頓時怒了,馬上讓人備車,就到這裏來了。”

“嗯,妹夫確實不對。他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都不知道多讓著你,哄著你一些,讓你無端生這些閑氣。”張夫人笑著嘆道,又拉起若竹的手,輕拍著說,“不過,說真的,妹妹你也有不是之處。平白無故的,問他這種問題做什麽?你想要他怎樣答呀?說先救別人,你自然是不滿意,但若他說先救你,而置故人於不顧,如此喜新厭舊,無情無義,你聽了又會高興麽?”

若竹嘟嘴道:“話雖如此說,但我就是想知道我在他心裏是何地位嘛!”嘆了口氣,她又悵然說,“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生錯了時候。要是早生十幾年,在他尚未娶妻之前遇見他,然後嫁給他做元配夫人,兩個人再舉案齊眉地一起生活到現在,就像姐姐你和姐夫一樣,毫無隔閡,無憂無慮,那不是什麽事都沒有了麽?”

聽到提及自己,張夫人的笑容倒淡了些去,推心置腹地對若竹說:“我與你姐夫也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毫無隔閡,無憂無慮……雖說他只有我一個妻子,一直以來也未納妾,但我卻未曾為他生過一男半女。今年他都四十二歲了,我也再不年輕,所以也越發憂慮,總覺得愧對於他,倒恨不得他能盡快納妾,讓一個別的女子一起服侍他,為他延續血脈。”

若竹問:“那姐夫願意納妾麽?”

“若願意,我現在還會這麽犯愁麽?”張夫人苦笑道,“有一次,我都為他選好一位貌美的小娘子了。某日讓這小娘子裝扮停當,去君實書房裏伺候。誰知她進去後君實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一心讀書。那小娘子欲引起他注意,便隨手取過一冊書,出聲問他:‘學士,這是什麽書?’君實瞥了瞥書,然後對她一拱手,正色回答:‘這是《尚書》。’此後又繼續看書,不再理她。那小娘子無奈,只得退出,告訴我此事。那時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在家中,君實有顧慮,所以不好親近她。過了幾天,我便借口去親友家中賞花,早早地出了門。那小娘子靚妝華服地去書院給君實供茶,豈料君實見了她竟怫然不悅,斥她說:‘這下人!今日院君不在宅中,你出來到這裏做什麽?’”

若竹聞言笑,又勸慰張夫人道:“子嗣之事,既然姐夫都未有強求之意,姐姐又何必介懷?何況聽說他已收族人之子為嗣了。姐夫不願納妾,足見對姐姐情深義重,真是令人艷羨。若我要為某人納妾,他一定求之不得。前兩日他陪我出去觀燈,竟一味盯著燈影上長脖子的美人兒看,可見也是個好色之徒,將來我還不知道要因此受多少氣呢!”

張夫人訝異道:“他看個燈影兒你也有意見?未免太多心了罷?他身為朝廷大臣,還肯陪妻室出門觀燈,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有諸多怨言,豈非身在福中不知福麽?”

公主聽後問張夫人:“莫非司馬學士從不陪夫人觀燈?”

“可不是麽!”一提此事,張夫人眉間也有了幾分怨懟之色,“每次過大節,他都不會陪我出門遊玩。有一年也是上元節,我想出去觀燈,跟他說,他就問我:‘家中也點了燈,何必出去看?’我就解釋說:‘我還想看看街上遊人。’他聽了便瞪我一眼,道:‘莫非我不是人,是鬼麽?’”

這話剛一出口,眾人又都隨之笑開。張夫人再問若竹:“你瞧瞧,若可以任你選擇,你是願意重新挑一個像君實這樣的呆木頭,還是繼續與妹夫過下去?”

若竹想想,雖是不語,但低頭不住地笑,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了。

張夫人又輕聲嘆息,道:“世上哪有一切都完美無缺的夫妻呢?有很多夫婦,在別人眼裏看來都是很好的,舉案齊眉,恩恩愛愛,和和美美,但個中隱情,也就只能是冷暖自知了。但是,難道僅僅因為婚姻中略有不足之處就不過下去了麽?你就算是養一株芍藥,也要耐心地每日照料,才能開出喜人的花呢。有些夫妻互存怨氣,自覺與對方過不下去,可能就是缺乏這點澆水除蟲的耐心……你那夫君,才華蓋世,模樣、性情又好,世間少有,因此令尊才會如此鐘愛這個女婿,在你姐姐過世後又把你嫁給他。世間男女千千萬萬,能結為夫妻,是你們兩人難得的緣分,自當珍惜才是。何況這兩年來,他對你也可以說是悉心呵護,無微不至了,你還有何大不滿呢?縱有些小事令你不快,也不妨多擔待一些,大度一點也就過了。若經常為一言半語動氣,時間長了,會大傷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