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女冠

為免公主生氣,我對宅中內臣侍女下了禁令,不許他們把楊氏的話轉述給公主聽,以後我再見駙馬母子,也只當對此一無所知,不露半點情緒,他們雖對我冷淡,但當面倒也不會把話說得這樣難聽,隨後的幾天也就貌似平靜地過了。

後來楊夫人派人跟我說,國舅去世到今年是十周年,她想找幾個道士,在宅中為國舅打醮做道場。我自然沒意見,回過公主後撥了一筆款給她,請她自己安排。

兩天後她請的道士進到宅中住下,張承照去看了看,回來咋舌道:“不得了!你猜她請的是什麽道士?……領頭的,是三個風-騷的女冠!一個叫玉清,頭上戴的白玉蓮花冠後面插著一把鈿篦,快有一尺長,上面鑲滿了金銀珠貝,眉心又貼著綠油油的翡翠花鈿,勾欄裏的行首用的頭面都沒這麽花哨;一個叫逐雲,身上的道袍做成開襟褙子的樣式,不系帶,裏面的抹胸穿得那叫一個低,胸脯上的溝兒都能看到;還有一個叫扶月,道袍樣式倒是沒什麽問題,但竟是用紗縠做的,下身穿的鵝黃畫袴都清楚地透了出來!”

韓氏這時正在向我告假,要回家去籌備兒子的婚事,在旁邊聽了張承照的話便道:“現在走家串戶的女冠,十有八九是暗娼,穿戴成這樣也不出奇。”

張承照擺首道:“但是,姑奶奶,她們可是國舅夫人找來為國舅做道場的呀!看見的人都在暗笑,說原不知國舅夫人如此賢惠,竟特意讓九泉之下的國舅爺享這等艷福。”

韓氏想想,問:“這幾個女冠,莫不是國舅夫人借打醮之名找來,送去服侍駙馬的?”

張承照連連點頭:“我猜也是這樣。駙馬平日不怎麽近女色,所以國舅夫人找了這些騷貨來調-教他。”

我聽他講得粗俗,不由瞥了他一眼,他立即自己揚手輕批臉頰一下,然後又趨上前來,賠笑請示:“讓她們出入公主宅,實在是有礙觀瞻,不如我帶幾個人,把她們趕出去?”

我思忖後道:“不必。人既是國舅夫人請來的,你若硬趕她們出去,徒傷和氣而已。何況公主也不反對駙馬親近別的女子,打醮也就幾天,隨她們去罷。”

但打醮結束後這些女冠仍未離去,還是住在宅中,整日鶯聲燕語、吹拉彈唱地嬉笑取樂,引觀者側目。梁都監也看不順眼,委婉地問楊夫人讓她們何時離去,楊夫人則說,再過兩天是駙馬生日,讓她們為駙馬賀壽之後再走亦不遲。

到了駙馬生日那天,公主出於禮貌,出席了晚間家中的壽宴,但行過三盞酒,向駙馬說過吉祥話後便告辭欲離去,此時那名叫玉清的女冠起身,過來向公主施禮道:“我們姐妹在公主宅中叨嘮這幾日,都未曾向公主請安,原準備了幾支曲子,想在壽宴上獻與公主聽的,還望公主賞臉,少留片刻,聽完再走罷。”

公主遲疑著,一時未應,楊夫人便在一側笑道:“她們為向公主獻藝,都練習好幾日了,公主縱沒興趣,就算是看我母子這點薄面,也請賞她們這個臉罷。”

她既這樣說,公主不好公然拒絕,便又坐了下來。玉清謝過公主,向逐雲、扶月示意,讓她們奏樂,然後從自己案上取了個盛酒的影青刻花注子,過來往公主的瑪瑙杯中斟酒,道:“這酒是我們自己釀的,叫桃源春,與別家不同,公主不妨嘗嘗。”

那注子制工精美,釉色素雅,從中流出的酒液呈琥珀色,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很是好看。公主舉杯品了品,微微頷首,應是味道不錯。

此時逐雲吹笙,扶月彈著琵琶,唱起了一闋《菩薩蠻》:“勸君今夜須沉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公主聽後不置一辭,也不看身邊默默凝視她的李瑋,只是一哂,仰首飲盡杯中酒。

玉清撫掌叫好,立即又過來再為公主滿斟一杯,笑道:“剛才那杯算是我敬的,這一杯則是扶月敬公主的,公主若覺她剛才唱得好,便幹了這杯罷。”

公主微笑道:“你讓她再唱一曲,我覺好聽,方飲此杯。”

玉清滿口答應,讓扶月再唱,扶月頷首,與逐雲重按笙琶,換了個曲調,曼聲唱道:“暖日策花驄,亸鞚垂楊陌。芳草惹煙青,落絮隨風白。誰家繡轂動香塵,隱映神仙客。狂殺玉鞭郎,咫尺音容隔。”

公主秋水盈盈,凝神傾聽,似有所動。聽完後輕嘆一聲,取過那杯酒,仍是很幹脆地一飲而盡。

那三位女冠相視而笑,扶月親自過來向公主行禮道謝。玉清又以逐雲的名義再斟一杯,要公主再喝,而逐雲換過了琵琶,朝公主笑道:“這回我來唱,公主可不許偏心,只飲她們的,獨不給我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