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對飲

公主徑直走到楊夫人面前,半垂目,冷冷看猶保持著坐姿的楊氏:“你所在之處,是我的公主宅;你指責的人,是我的奴仆。你雖是駙馬的母親,卻不是我的家姑,對這宅中上上下下的人來說,不過是一過客,卻又是借了誰的膽子,敢欺負我的人?”

楊夫人瞥了瞥她,又漠然將眼光移開,微微仰首道:“是不是家姑,天下自有公論,我如今不與你計較,現在單說這宅中醜事。尋常人看見案發,還有檢舉揭發一說呢,而這事就發生在我眼皮底下,我豈有不管之理?說出來,可不是要欺負誰,而是為幫公主端正這宅中風氣。否則,若這等事沿襲成風,宅中這些下人,管他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都往一個房裏鉆,傳出去,人家恐怕會說公主管教不嚴,乃至有更難聽的說法也未可知。”

這時張承照忽趨近兩步,微瞠雙目做不解狀,對楊夫人說:“國舅夫人,你要檢舉揭發,那去抓那些確實犯了大錯的人呀。剛才我不過是在房中偷懶,睡了個午覺,值得你這麽興師動眾地讓人沖進我房間把我揪出來麽?”

“睡午覺?”楊夫人嗤地笑出聲,一指笑靨兒道:“你會享艷福,睡個午覺也要拉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陪你,莫非我反倒說不得了?”

“這是從何說起?”張承照連連搖頭,又轉而對廳中旁觀的人說,“本來我一個人在房中睡得好好的,國舅夫人忽然帶人闖了進來,再把笑靨兒使勁往房裏拖,幾個人拼命拉扯她的衣裳,又說要把我們一起鎖在房裏面,還咣咣當當地把一堆東西倒在我床-上。我被嚇得半死,也不知我們怎麽得罪了夫人,被夫人這樣處治。眼見著門快被鎖上了,才回過神來,心想,被她如此構陷,我自己倒算不得什麽,頂多賠上一條小命,但此事被人借題發揮,影響到公主清譽就不好了。於是,我奮起反抗,以一敵十,終於突破重圍,沖出了房間。如今隨公主來到這裏,是想告知大家真相,也免笑靨兒蒙受不白之冤……”說至這裏,他又面朝笑靨兒,問她,“笑靨兒妹妹,你說是不是這樣?”

笑靨兒此時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止住哭泣,忙不叠地點頭。

楊夫人看得惱怒,啐了笑靨兒一口,斥道:“你這小賤人,裝什麽無辜?若是沒犯事,適才怎麽不喊冤?”

張承照立即替笑靨兒解釋:“當時笑靨兒已經被夫人你打得七葷八素了,我走後,或許你又跟她說了些什麽,令她不敢喊冤呢?”

笑靨兒會意,一壁頷首一壁低聲道:“國舅夫人說,若我敢喊冤,日後就割下我的舌頭……”

“殺千刀的小蹄子,敢在這裏隨你的野漢子胡亂編派老娘!”楊夫人大怒,拍案道,“你們在房中幹不要臉的齷齪事,宅中有十來個人看見了,眾目睽睽之下,難道你們還想抵賴不成?”

公主聞言冷笑,問楊夫人:“眾目睽睽?卻不知看見他們犯事的人是哪些?”

楊夫人揮袖一指她帶來的家仆:“就是他們,他們都看見了!”

公主也不答話,移步至書架旁,從上面取了個官汝窯天青釉三足洗,猛地擲於地上,三足洗應聲碎裂。公主指著一地碎片,問張承照:“承照,這三足洗是誰摔碎的呀?”

張承照向她躬了躬身,揚聲答道:“回公主話,是國舅夫人摔碎的。”

公主淡淡一笑,又問:“她是怎麽摔碎的?”

張承照道:“國舅夫人汙蔑臣與笑靨兒,還欲詆毀公主,公主便反駁她,有理有據的,說得她啞口無言。最後她找不到話說,心中又憤懣,便隨手抓了這個三足洗擲向公主,幸好公主躲閃及時,才未被她打中,而這三足洗便被砸到地上,摔碎了!”

說完,他還環顧廳中公主帶來的小黃門:“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那些小黃門平時也大多受過楊夫人的氣,此時見張承照如此問,都強忍笑意彼此相視,後來有一人先答說“是”,其余人立即響應,也紛紛稱是。

公主遂朝楊夫人一揚下頜,道:“看,你做的這事也有十多人看見了,也是眾目睽睽之下呢。”

楊夫人怒極,拂袖而起,直斥公主:“為包庇犯事的下人,竟昧著良心公然構陷家姑,天下哪有你這樣的新婦!”

公主的怒意本就如浸油的柴火,經她這一撩撥,火苗便躥了上來。“良心?你跟我說良心?”她橫眉冷對楊氏,目中泛出了淚光,“你若有半點良心,會想到給我下藥?把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用在新婦身上,天下哪有你這樣的家姑!”

這話一出,廳中頓時一片靜默,連楊氏也閉口不再多言,在公主盛氣迫視下,她略顯局促地垂下了眼簾。

下藥之事,應該是張承照剛才告訴公主的,為激起公主的憤怒,以促使她與楊氏對抗,全力維護他。念及這點,我轉顧張承照,他一觸及我目光,馬上心虛地低首回避,看來我所料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