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北上雲中

(一)

初九,蕭少卿的信自潯陽雲閣飛傳而出。十三日的茫茫雪夜下,飛鷹將信帶入雲中城外的鮮卑軍營。

寂靜的夜裏唯有北風橫掠草原的咆哮聲,飛鷹的清嘯盤旋在長風之上,聲聲穿透雲霄。

商之走出帳外,烈風夾著飛雪撲面而來,飛鷹自高處急速沖下,抖去一身的雪屑,顫顫巍巍地停在商之臂上。

“辛苦你了。”商之微笑,抱著幾乎凍僵的飛鷹回到帳內。

帳中暖爐融融,賀蘭柬懶懶地靠在軟褥上,正低頭撫弄著一把黑木胡笳,見商之抱著飛鷹進來,隨口問:“少主,可是洛都來了信?”

商之閱罷飛鷹帶來的密函,搖了搖頭:“是阿憬自江州的信,飛鴿中途停在洛都,阿彥換了飛鷹送信。”

“江州?阿憬?”坐在帳中角落擦拭彎刀的拓跋軒聞聲擡頭,問道,“便是之前你說的那位豫章郡王?來信何事?”

商之嘆息了聲:“華伯父被殷桓的人送出東朝,正行北上,阿憬來信讓我們照看其行蹤。”

“這個時候送華伯父北上?”拓跋軒皺起眉,將擦得明光晃眼的彎刀利落插入犀皮鞘中,“那阿彥那邊可有什麽消息?”

商之於案上細閱地圖,道:“涼州雲閣有密信送至洛都,華伯父一行已出了關外,繞祁連山北上朔方。”

拓跋軒一愣:“竟來了草原?殷桓是存的什麽心思?”

商之未答,望向沉默許久的賀蘭柬:“柬叔怎麽看?”

飛鷹也在這時突地展翅蹭到了賀蘭柬身邊,涼氣襲來,賀蘭柬眉毛一動,這才擡起臉,蒼白的面龐在火爐的熏炙下泛起絲絲紅潮。他眯起眼看了會帳中高掌的燭台,手指輕輕揉在飛鷹的脖頸處,思了片刻,搖頭苦笑:“不過孽緣——”

“孽緣?”拓跋軒有些莫名。

“我說前幾日柔然為何突然壓兵匈奴後方,原是為此啊。”賀蘭柬低低嘆息,“少主不必擔憂,慕容長公子北上該是來了結前世孽債來的。”

商之見賀蘭柬的神色間滿是欲語還休的躊躇,並不願勉強,只道:“聽柬叔的意思,華伯父此行並無危險?”

“怎會有危險呢?”賀蘭柬微笑,收了撫摸飛鷹的手,抱起胡笳,指尖緩緩觸摸在黑木圓孔上,語音模糊道,“那個人可是世間最在意他生死的人啊。殷桓既與柔然有如此關聯,而慕容長公子數年都待在荊州,想來八年前長公子自令狐淳手裏逃出生天,也與她有關吧。”

她?

商之眉間輕輕一擰,似有所悟。

拓跋軒卻是聽得越發糊塗,但他早習慣了賀蘭柬神神叨叨的言語,既然慕容華此刻並無危險,他也懶得再問,揚手拿了掛在一邊的彎弓,繼續埋首擦拭。

昨日一場暴風雪忽臨草原,柯倫河一日結冰如鏡。風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駐紮在河畔的匈奴軍營帳篷簡易,不堪其寒,又兼身後忽有柔然軍隊虎視眈眈,三十萬匈奴大軍不得不分兩翼拔營撤離柯倫水域,避至赤巖山脈右側白闕關口。

燎騰草原的熊熊戰火看似是瞬間湮沒在皚皚飛雪下,拓跋軒無戰可打,又不能在如此嚴寒的天氣下訓練將士,只得褪甲帳中,一刻不停地擦拭兵器。

帳中無人再說話,賀蘭柬喝了口熱酒,將胡笳湊至唇邊,嗚嗚咽咽起了調。吹了一會又停下,看著商之道:“雪夜心靜,少主可有興致與我合奏一曲?”

商之笑道:“可惜,宋玉笛不在帳中。”

他卷起地圖,身子微微後傾,手指敲著書案,忽低聲喃喃道:“今日是十三。”

賀蘭柬道:“又逢月半,少主可是在擔心郗公子的身體?前些日子偃真已帶了雪蓮南下洛都,郗公子應該能無礙度過此冬。”

“柬叔此言差矣。”拓跋軒掛好弓箭,走到案邊坐下,“尚先前北上一路刺客不斷,他憂心的怕是有人會趁此刻對阿彥下手。”

賀蘭柬道:“即便郗公子此刻武功盡失、身虛體弱,但鐘曄偃真俱在洛都,雲閣又高手如雲,我看也不會出錯漏。”

“但願如此。”商之揉了揉額角,起身拿了屏風上的狐裘,“我回一趟雲中城。”

“正好,入城為我換一卷書來。”賀蘭柬將身旁的竹簡拋給商之,唇邊浮起的笑容透著些古怪,“這是自王府書房拿的。”

他的話裏顯然別有所指,商之垂眸,目光落在竹卷上,卻是一怔。

賀蘭柬悠悠道:“裏面夾著一卷紫色絹帛,卻是八年前舊物。”

商之心中一動,緩緩打開竹簡。燭光下,夾在竹簡裏紫絹現於眼前,絹上墨跡秀美瀟灑,於他而言是再熟悉不過。

他略有怔忡,手指輕輕撫摸過紫絹。

冰涼絲滑的柔軟觸感突然令他想起了那夜在白馬寺後山握住的那雙柔荑,指尖沒來由地發燙,倏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