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北上雲中(第3/7頁)

郗彥抱著她急速退後三步,夭紹背上驀地有涼風如刀割過,貂裘碎裂聲傳來,她這才想起那些不速之客。

正待揮鞭以對,耳邊卻有掌風呼呼作響,夭紹回頭,只見鐘曄已與那人激烈纏鬥在室中。

每逢月半便是郗彥身體最虛弱之時,他此刻毫無力氣施展武功,黑暗中,只得握住夭紹的手,在她掌心迅速劃了幾筆。

“梅林。”

夭紹恍悟,忙攬住郗彥的腰,兩人自窗口跳出。

腳剛著地,便有黑衣人自屋檐上躍下,長劍揮來,竟是直刺郗彥。夭紹大急,臂上用力,紫鞭橫掃,直破那人的咽喉。

一縷血絲飛灑如霧,黑衣人渾身抽搐,繼而撲倒在地,再無聲息。

“他死了?”夭紹怔在當地,冰冷寒氣流竄肺腑,忍不住瑟瑟發抖。

郗彥皺眉,忙拉住她的手,將她拖向梅林。

書房後的這片梅林樹木繁密,樹蔭連影,步步皆是五行八卦的迷陣。

步入陣中,郗彥扶著夭紹坐在梅樹下,彎腰撿起幾顆石子,以樹枝為杖,撐著病累的身體將石子放在地支相沖處。

刀光劍影一時擋在梅林外,郗彥松了口氣,返回樹下時,夭紹正蜷縮成一團緊緊靠著梅樹。月光穿透樹葉間的細縫照上她蒼白的面龐,但見滿額冷汗。

郗彥心疼而又不忍,蹲下身將她摟入懷中。

“阿彥,我殺了人。”夭紹揪著他的衣襟,聲音極輕。

郗彥拍了拍她的背,輕輕撫摸她的鬢發。

此刻他心中滿是愧疚,卻苦於無法開口說出。

讓她留在自己身邊,或許是錯了。東朝大亂,北朝又何嘗是平安之處?而跟在自己的身邊,更是迷局難測、危機重重。

殺人血腥,她又何曾經歷過這些?

郗彥望著懷中難忍顫抖的人,低低嘆了口氣,轉念又想起方才那些黑衣人圍困她的情景,今夜此行竟分明是沖她而來——念及此處,郗彥不由也是心驚膽戰,後怕不已。

“小心!”夭紹突然呼道,神色大駭,眸光直視自梅林間如遊蛇飛躍而出的劍光,反手將郗彥推到一旁。

紫玉鞭剛剛入手,還未揮起,那道犀利劍光已直入夭紹的右臂。

“啊!”夭紹痛呼,左掌拍出,將黑衣人逼退三尺。

劍光抽離,汩汩血流頓時將紫衣染黑。

郗彥一陣剜心之痛,激怒難壓,全身氣血猛然上湧,竄行體內的真氣迸發而出,令他衣袂振飛,青影如幽魅般拔地飄起。

黑衣男子執劍立於梅林陰影處,眸中沾沾自得的笑意還未褪散,便覺梅林間忽起一股濃烈的寒香,落梅如雪紛飛,頃刻迷亂了他的雙目。

胸前一痛,有銳物重重刺入。

黑衣人窒息,周身刹那被籠罩入嗜骨的寒氣中。

落梅不再,黑衣人喘息,只見軟軟的樹枝筆直如刀劍,戳入了自己的胸膛。他擡頭,眼前青衣修長,俊美如神的姿容朗朗入目,但此刻在他眼中不過如追命修羅一樣恐怖。

“你的武功……”黑衣人一臉的不敢置信,余音咽回,而後再無力吐出。

銀色遊蛇的袖袂下,長劍哐啷落地。

郗彥目色冰寒,執著樹枝的手指松開,任那黑衣人緩緩倒地。

“阿彥?”夭紹顫聲喚道。

郗彥轉過身,擡起她受傷的手臂正要查看時,卻壓不住胸間愈發激蕩的血氣,喉間一甜,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怎麽了?”夭紹慌道。

郗彥眼前發黑,靠著梅樹緩緩坐下,虛弱笑了笑,將夭紹攬至胸前。

“別擔心,沒事。”

無聲翕動的唇邊仍有殷紅淌流的血絲,他望著她,笑顏淡然。柔軟的梅花飄上他的眉梢,他突然間覺得有些疲憊,輕輕握住了夭紹的手,慢慢闔起雙目。

(三)

圓月沉沒,梅林外廝殺半日的刀劍聲逐漸減弱,寒風吹入林中,已隱約能聽得露珠自花枝雪瓣上簌簌撲落的細微聲響。

鐘曄疾步走入梅林,遙見依偎在樹下的青衣紫袍,不由一怔。

恍惚是回到多年前的東山,他不知多少次在傍晚時分要上山去尋找那兩個貪玩不知歸的孩子。那時日暮彤燃,溪水清澈,梅林的大樹下,總能見兩個小小的身影緊緊依偎一起,近前一看,才見他們睡得香甜。

那時的郗彥往往將夭紹護在懷中,耳畔腳步聲一起,他便警覺睜眸。鐘曄待要說話時,他總揚手止住,小心地將夭紹背在身上,慢步沿著溪水往山下走。鐘曄微笑著跟隨其後,暮霞淡卻,他卻覺得眼前的青衣紫袍是愈發地明媚耀目,溫馨得叫人心底無比柔軟。

時光飛逝,於孤苦悲涼的黑暗中熬過八年,屈辱沒名,重山壓身,提著一口不知何時就會斷裂的氣息,再見眼前此景,讓人不得不心生欣慰。盡管,那欣慰中蘊著太多的淒然和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