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靈壁之圍

(一)

謝粲與蘇嫵“聊天”——

蕭少卿皺眉,不想也知軍營外此刻是何等的勝景,忙讓親衛將兩人押入帥營。果不出所料,片刻後,腳步聲尚未聽聞,爭吵聲已是不絕於耳。

“還不滾進來!”蕭少卿喝道。

站在帳外候命的蘇嫵和謝粲不禁一個激靈,彼此狠狠瞪了一眼。帳簾掀開,兩個人還是你推我搡、跌跌撞撞地走進來,俱漲紅了一張面龐,視線相對,鋒利兇狠如幼狼稚虎,不甘示弱分毫。

“你敢踢我?”

“是你先碰我的!”

宋淵輕搖著羽扇,望著二人,不住嘆氣。蕭璋緊鎖了眉,蕭少卿冷道:“此處是帥帳,不是大孤山長秋舍,二位鬧夠了沒有?謝粲!”

“在!”謝粲在軍中待久了,早體會到他的言詞之下必是軍命不可違抗的威嚴,習慣使然,立即甩開被蘇嫵拉扯的衣袖,對著蕭璋、蕭少卿行了軍禮,默默站在下首。

蘇嫵解開頭上的帷帽,跪在蕭璋面前,俯首道:“阿嫵見過王爺。”

蕭璋神色很是嚴厲,說道:“阿嫵,你父親生前應該教過你,軍營並不是女子該來的地方。”

“這不是阿爹教的,是阿娘教的。”蘇嫵忍不住澄清,望見蕭璋微黑的面色,忙低了低頭,輕聲道,“是阿姐叫我來江夏,說當日郡王來去匆匆,她有一事未及告知。”

蕭少卿道:“何事?”

“靈壁山脈的事。”蘇嫵維持著半跪的姿勢,因未曾及笄,長發梳成雙鬟,系在發上的兩條淺綠絲帶垂落下來,一晃一蕩,正磨蹭著她纖長的眼睫。她眨眨眼睛,擡頭偷覷,見蕭璋和蕭少卿並沒有讓她起來的意思,只得咬了咬唇,跪著將話繼續說下去:“阿姐說襄陵城外岷江水急、靈壁山險,世人皆以為山水天險自成關隘,唯有孟津一處淺灘缺口。不過去年入秋她隨郡王行軍時,曾在決戰前入靈壁深嶺探查,卻找出另一道幽徑,可直通岷江,渡去對岸蜀地。”

靈璧山脈另有所通之事蕭少卿等人早知其間密情,因此並無驚訝,唯有蕭璋聽得入神,順著她的話問道:“蘇大人所指的幽徑,在何處?”

蘇嫵轉動眼眸,秋波流慧,軟聲道:“王爺,阿嫵跪累啦,起來說行嗎?”

相較先前的潑辣刁蠻,此刻她言笑嬌俏,乖順異常。謝粲冷眼斜看,輕輕一哼。蕭璋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蘇嫵跳起來,背著手走到帥帳一側的地圖前,觀察半晌,搖了搖頭:“我看不懂地圖。不過阿姐曾領我去過。那座山名為紫桑,小道狹窄,僅可讓兩人並肩行走。且山道裏霧瘴茫茫、暗無天日,雖說人跡鮮至,阿姐卻擔心此處秘道為南蜀細作探知,因此在山中設了五行機關,命人在山口封住了大石。”

“封住了?”蕭少卿的心猛地一沉。

“郡王放心,那大石也是機關之一,雖非人力可為,卻有機關巧妙可以移動。”蘇嫵轉過身,嫣然笑道,“阿姐說郡王算無遺策,此次既是擔心南蜀兵動,想必岷江遲早會有一戰。因此叫我前來帳前待命,若要出兵南下,讓我為郡王引路。”

“如此甚好。”蕭璋微微松了口氣。

宋淵含笑嘆道:“知郡王者,莫過別駕大人。”

謝粲蹙眉,不知為何只覺帳中幾人談及蘇琰時,氣氛微妙,十分的不對勁。燭光下,蕭少卿雙目靜澈如舊,不見任何起伏,沉默了一會,方淡淡道:“別駕大人想得深遠。阿嫵此行來得正好,恰免去了前方斥候探路的功夫。”他擡起頭,看著謝粲道,“七郎,你去為阿嫵挑一匹戰馬,隨後她與我們一道啟程。”

蘇嫵急道:“要他幫我挑?不行不行,我不放心。”她大步走到謝粲身邊,揚起臉,“我與你一起去。”

她話存挑釁,謝粲卻另有心事煩擾,懶得再理她,對著蕭璋和蕭少卿揖了一禮,轉身出帳。

“沐狄!”

“是,小侯爺。”

“你領著這瘋丫頭去挑戰馬。記著,右衛營兩千戰馬不可動,去左衛營挑!”謝粲將令牌丟給沐狄,撂手走開,唯留下蘇嫵站在原地,對著他冷漠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的愣。

帳中諸人再無暇顧及帳外小兒女的糾葛,蕭璋聽聞紫桑之道精神大振,本欲與蕭少卿詳商岷江之戰,但見他臉色疲憊,又心中不忍,便與宋淵一起離帳,叮囑道:“你先休息片刻,顏謨人馬一到,為父會讓人來叫醒你。”

“好。”蕭少卿思慮過甚,確實倦累,等他二人離開,方緩緩起身,走入裏帳。

裏帳未燃燈燭,蕭少卿褪了鎧甲,和衣躺在榻上。帳外篝火的光亮穿透雪白的帳簾隱隱滲透進來,微弱的一點光線中,他懶懶眯起雙眸,望著榻側懸掛的畫像——孤月蒼壁,黑驪銀甲,畫中的人面容與自己全然不同,唯有一雙眼眸,清透剛毅,瀟澈孤遠,渾然是探入靈魂的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