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歸計恐遲暮(第3/20頁)

夭紹笑道:“哪裏是什麽珍品,不過是雲閣書房裏塵封的一卷舊畫。不過--”她話語略頓,微微蹙了眉,“說也奇怪,那畫裏的人竟是年少時的裴行,裏面的景色,似乎也是我們東山的明羅湖。”

商之心跳一滯,默然片刻,才問道:“可知那畫出自何人之手?”

夭紹搖搖頭:“我瞧過那畫署名的地方,不知何故被一團墨汁給蓋住了,不能看出題畫之人的名號。不過那畫行筆清麗柔和,想來是出自女子手筆。”

商之面龐緊繃,握著酒盞的掌心冰涼一片。微微側過頭,冷笑道:“如此……”

燈燭映照間,夭紹只覺他暗澤流動的雙眸摻雜了無數的忿恨羞惱,意態微狂,卻又竭力忍耐著,在風輕雲淡間掩住了所有悲哀。

她不由怔住,唇喃喃動了動,卻不知從何相勸。想必是自己做錯什麽,或說錯什麽了,她雙眸一黯,難免自責自怨起來。

兩人又恢復了往日相對沉默的處境,直到雲玳將熱好的酒膳送來,亭中的氣氛才微有松動。夭紹懊惱方才的失言,此時決不肯再在血蒼玉一事上多說,輕言笑語,只道往事如何如何。商之自小與她鴻雁來往,早已習慣了她說起瑣事的啰嗦不住,於是微笑著靜靜傾聽一側,偶爾插言幾句,卻也絕不奪她的意興飛揚。

夭紹見他神情愉悅,目光也逐漸溫和,心中寬慰,只管絞盡腦汁,回憶往昔趣事說給他聽。亭中笑語歡歡,倒也頗為和睦。兩人目光有時相對,心底皆生感慨:自初見至今,似乎從無一日有這樣融洽的時候。起初是不斷的猜疑和逃避,而後是拼命的克制與遠離,再之後,兩人之間剩下的,無非是難言的尷尬與故作的冷漠罷了。

這般一想,兩人都愈發珍惜起當前時光來。

待用完晚膳,適才飛馬去雲閣的沐奇也已經回府,入稟復命道:“郡主,偃風已飛鴿傳信給各地雲閣。只是我仍有些不放心那兩個孩子的安危,讓偃風快馬追去函谷關,跟隨他們南下了。”

夭紹頷首道:“這樣也好。”見沐奇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她疑道,“三叔還有事?”

沐奇道:“方才事急未來得及問明白,郡主不是一直不許長孫姑娘和遲空先行南下嗎,為何今日卻任他們胡鬧,單獨上路?”

“我也是昨日才想到,遲空若能提前南下,可能會有助於阿彥。”夭紹解釋道,“鐘叔昨日來信不是說阿彥已準備提前攻入荊州了嗎,荊州被殷桓轄制的這些年,關卡通行極為嚴苛,更不論考察其內山川地勢,縱是雲閣的細作,也多固守一隅,不得拓寬眼界。遲空自幼居住荊州,對荊州地勢民風想來熟悉得很,且華伯父常年為殷桓智囊,遲空跟隨在側,應該對殷桓在荊州的部署有所了解。阿彥身邊可能正需要這樣的人引軍帶路。”

沐奇恍然大悟,撫掌笑嘆:“郡主想得長遠,我怎麽就未想到這些?”他心頭疑惑已去,頓覺暢快,望著亭中兩位年輕人又笑了笑,揖手一禮,退出亭外。

等沐奇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夭紹回顧商之,見他望著亭外緩流的溪水,面色微凝,似有心事。她心念忽轉,起身理了理裙裾,微笑說:“尚王爺,我自入府,你似乎還不曾領我到處看看?今夜若有時間,就陪我走走吧。”

商之將酒盞放回案上,輕笑起身:“這些日子由你管著王府,竟沒到處看看走走?”

夭紹不語,笑顏清淺,先轉身走出亭外。商之看著她灑脫瀟澈的背影,躊躇片刻,方舉步跟上。

夜空雲如輕煙,月色或明或暗,點綴著王府奇麗雋秀的山水,朦朧處別見妙曼。兩人默默而行,自西隅玉璧園走至東隅,又沿著長廊繞行池館,緩步至中庭後,終在一處冷光蕩漾的湖畔駐足。

湖邊巖石嶙峋,夭紹踏上石階站於高處,一身紫裙飄逸,本該是寬袖飛袂的清雅儀態,她卻毫無顧忌在巖頂坐下,抱住雙膝,望著面前波色汩動的湖浪,一時怔自出神。

方才一路上二人話雖不多,但幽夜下花香淡淡,兼之清風繞身、佳人在側,商之只覺九年間從未有過這般安寧的心境,煩惱、憂愁漸漸遠去,唯留滿懷溫馨。此時他站在巖下望著夭紹,想起一事,不禁微笑:“走了這麽長時間也不見你喊累,看來腿傷的確是好得差不多了。”

“尚,”夭紹垂眸,柔聲道,“明日縈郡主回到洛都,若裴行真的兌現諾言,那我明日拿了血蒼玉,就該離開洛都啦。”

“明日……”商之不想她張口說的竟是離別之言,不由呆了一呆。

夭紹側首望向他,好一會兒,才道:“你還記得去年在曹陽驛站答應過我什麽事嗎?”

商之避開她的目光,自坐去一旁樹蔭下的石凳上,臉龐被枝葉的陰影遮住,神色模糊,低聲回道:“帶你去明泉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