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楚、梁攻齊

當胸前的痛楚流遍周身、深入骨骸的感覺再次侵襲上大腦時,宛若魂魄毫無知覺地飄行在悄無聲息的黑暗裏良久後遇到的第一束亮光,絕處逢生的渺茫希望中,有人伸手抓住了我,緊緊地,死死地,似是用盡了一世的力量和決心。

最初的時候,在那零星恢復的一絲意識中,我依稀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輕輕呼喚著我的名字,一聲長,一聲短,一聲不舍,一聲難忘。

“夷光……”

深沉微啞的嗓音中,有痛相隨,有苦與共。溫暖自他掌心不斷傳入我似凍僵的身體裏,一點兒一點兒,永不知倦地逐漸刺激著我已沉睡的神經;猶是那炙熱滾燙的指尖摩挲上我的臉頰、觸摸到我眼皮的刹那,痛徹不堪的胸中猛然似有清泉來回流轉,洗去前世生命之塵的同時,也慢慢喚醒了我要再生的欲念。

昏睡許久,迷糊中,有人離開,有人靠近;有人往我嘴裏灌著那些我平日最厭的苦藥汁,也有人在我身旁悄悄灑下了清香馥鼻的花香;有人擺弄著我胸前的傷口,仿若縫補破碎的衣裳般輕巧靈活,也有人溫柔地一遍遍擦拭著我的面龐、時不時換去覆在我額上的冷絲絹……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挽救我那已羸弱得不禁風吹的命。雖不能睜眼,不能說話,不能動彈,但我腦子裏想的、心裏念的,都是對他們的感激和對人世的留戀。

總有那麽一日……

再睜眼時,恍如隔世。

不知道在黑暗裏待了多久,緩緩掀開眼簾時,縱使鉆入眼底的只是微弱的熒熒燭火,我也覺得刺眼。

睜睜閉閉,幾次三番,好不容易適應了眼前的光亮,慢慢褪卻了一開始蒙罩眼瞳的模糊後,一張熟悉非常、明明眼中含笑欣慰卻又偏偏刻意裝成面容嚴肅得不像話的臉龐陡然闖入視線,留在了我眼中。

只見他身著色彩光鮮的明橙色衣裳,艷麗的顏色映上他白皙的面龐時,襯得那本屬清俊隨和的眉眼間生生蕩出了一絲嫵媚的妖嬈。

“師父。”盯著他看了半天,我這才想起是誰,動了動唇角叫他,只是聲音一時弱小得連自己也聽不清。

然而他卻了悟點頭,清和的目光中笑意愈來愈明顯。他撩了長袍坐上榻側,微涼的指尖搭上我的手脈時,唇角不自禁地一揚,垂眸瞥向我,似怒非怒地抱怨:“怎麽?終於睡夠了?舍得醒了?”

我眉間輕蹙,示意他我暫時還沒力氣和他聊這些廢話。

於是他立刻起身,也不管我是死去剛活來的重患,眼見我既不做聲又不閉眼,就地便給我一聲能驚魂動魄的高喝:“聶小子!哪裏去了?女娃醒了,快把藥拿來給她灌嘍!”

我翻了翻眼,被他這聲震得差點兒又暈過去。

話音落後須臾的工夫,房門外陡然卷入一股風來,風吹處藍影似練,直奔到我榻前才險險穩住了身子。

“你醒了?”聶荊低頭瞅著我端詳了半晌,說話時,臉上還帶著疑似夢中的難以置信。

眼前的人有著那張在黑暗中一路陪伴著我、讓我再想念不過的容顏,我只愣了神、直了眸子癡癡瞧著,一時忘記答話,也忘記去思索眼前的他和心中那人是怎樣的不同。

魂夢千遍,真不想還有幸再見。

“無顏。”我喃喃,聲音依然低得不可聞,眸間罩霧,迷糊了我的視線。

“醒了就好,”耳畔那人在笑,聲音不再驚喜若狂,而是彌遠的淡然,“我去拿藥。”

“無顏!”我忍不住低喊,眸子一眨,眼淚自眼角靜靜滑落。思了多久,一輩子那麽長,穿透生死再見君一面,他卻怎能這般淡然?

淚水洗凈了眼眸,我怔怔望著那個被我喚住腳步止下的人,心中一陣失措。

幹凈的藍色布袍,冷酷而又英毅的面容,少了風流,少了倜儻,少了舉眸天下不見一絲塵埃的驚世驕傲。他,不是他。

我動了動唇,卻再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聶荊微微一笑:“夷光,我是聶荊。”

我愣然,既尷尬,又虛弱,再無法說話。

東方莫在一旁揮手:“聶小子不是說去拿藥,還不去?”

聶荊轉身就走,可是才擡腿行了一步他就呆住,眼睛定定地看著房門處,臉色愈發地不自然。

門扉側影下俏生生地站著一個綠衣女子,烏黑的發,柔婉的貌,安靜的笑,晶瑩的眸子看著他時,在燈影魅惑中搖曳出璀璨的顏色。是南宮。

我咬了咬唇,忙挑了眸朝東方莫使眼色讓他周旋周旋、調節下氣氛時,他卻笑得一臉古怪,愛理不理地側過身子,自去一邊的桌旁研究他的寶貝藥材,偶爾精力剩余,順便再有意無意地拿眼角寒芒饒有興致地觀察一下室內的動靜。

三人尷尬中,我不能說話,聶荊又是石頭,最後終是南宮先彎了眸溫柔笑開,捧著藥碗走到聶荊身前遞給他,輕聲道:“你剛走得太急,我知道你忘了,所以……就給你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