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楚丘夜戰(第2/4頁)

他眸色一動,默了一會兒兒,方道:“有人在我後方放火。”

“誰?”

他勾了唇角,看著我,笑得古怪。

我惘然,而後腦中卻有念光忽地一閃,唇邊顫了顫,我禁不住臉色發白,心中頃刻間明白過來。

我轉眸盯著他,緊張:“與此戰可有關?”

晉穆直了眸子看前方,冷淡:“與此戰無關。”

那就好,我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氣。

他沒騙我。

只要他不騙我,就好。

晉穆斜眸冷冷地瞧著我的舉動,薄唇抿得緊緊地,不做聲。

無顏猜得沒錯,凡羽的鐵騎並未自南方取道直奔邯鄲。晉穆麾下提前繞去楚丘之後的四萬兵馬對敵的數量雖寡,但占盡了把守關卡的地勢之宜,牽制楚軍後方兵力,迫凡羽的鐵騎繞道楚丘西南的峽谷,穿越而出,自平原馳往邯鄲。

若說無顏有意透漏南宮和聶荊的婚事是引誘凡羽出楚丘的導火之端,那麽凡羽長久領兵在外的不安和國有二君而他父王位不在正的忐忑與猜忌才是這次他冒險要回邯鄲的主要原因。

說是沖冠一怒為紅顏,殊不知紅顏枯骨的背後,有耀眼奪目的龍輦散盡蠱惑人生人死、追逐不休的力量。

楚國這一隱埋了幾十年的暗流一旦被激發,勢如滔天水火,難以消融。

晉軍左右兩翼的軍隊疾馳奔襲楚軍出峽谷後的平原,晉穆帶的五千中軍輕騎卻是要繞去楚軍之後,擋住他們南下的路,三面合圍,唯留北方缺口。那個縱使凡羽能逃也不敢逃的北方缺口。

過荒野,穿山澗,夜色緩緩濃重,風引路,雲沉沉。

行至一半路程時,便聞遠方器具搏殺聲轟然,鼓聲鳴作,號角聲快。擡眼望去,但見聲音傳來的地方有烽火耀天,煙雲隆起,張牙舞爪的赤紅顏色浸染夜幕,天色愈低,氣流愈緊,那是一瞬即可點燃的躁動。

我瞥眸看了一眼,隨即蹬了馬鐙,狠狠甩下一鞭。

晉穆轉眸看我,突地笑起來,道:“怕了?”

“胡說!”

“那為什麽臉色蒼白發青?”

我翻翻眼,不耐煩:“我討厭戰爭。”

他嘆氣,道:“那你還要跟來?”

我揮了一鞭卷住他的胳膊,冷道:“你臂上有傷。”

“廢不了!”他哼了哼,扯下那條繞在他臂上的長鞭,雙腿夾了夾馬肚子,越過我馳馬在前。金色盔甲在火光下流彩橫溢,那人的背影,如同來時山頂的那抹金色光芒,是神祇的光圈,讓人只可仰望,不可凝視。

廝殺聲漸近,刹那至耳邊眼前。夜下凝火,平原千裏有冷光飛揚,銀劍的厲色,暗箭的墨黑,長刀的鋒刃,槊戈的犀口,處處滴血,血灑之後,是欲斷不斷的哀號慘叫。

一處緩坡,坡下陳兵數萬,藍色盔甲件件湛芒,鋒芒銳利寒人。

弓箭手在前,弩弓其次,步兵在後。騎兵勒著馬韁頓守兩旁,蓄勢而待發。

晉軍左右兩翼的兵力不過六萬,楚有騎兵十五萬,此時戰場上廝殺的是一部分,而這一部分,卻是還未投入戰鬥的楚軍,他們專注於緊張酣鬥的正面戰場時,卻不知晉穆帶領的這支騎兵已從旁道繞來他們身後,勢如雷霆般迅猛,待楚軍鳴響後方號角時,五千玄甲將士已如五千利劍席卷而上,楚軍欲反身對抗,但為時總晚了一步。

楚軍步兵在後,晉軍鐵騎上去,怒馬踢人,劍鋒橫掃。步兵能退不能敵,弓弩手想要上前,卻抵不住前方士兵似流水地後退。兩側騎兵聞風支援,鐵蹄踏屍,此刻他們再也顧不上馬蹄下踩著的是哪國的勇士和兄弟,一路濺血,飛馳迎上。

馬近身千步,晉軍有千人同挽弓;馬近身八百步,弓弦滿起;馬近身五百步,長箭離弦。

馬倒下,人難起。

一屍隔,立絆倒數一活人。

晉軍呐喊著揮起了彎刀,拍馬殺上前,短兵交戈。

血氣撲鼻,有人痛哭有人笑。

我管不了戰場上那麽多人,這一仗也不是我指揮的,我只知跟在晉穆身後,望著他的一舉一動,一個手勢,一個眼神。戰場上的他不同往日任何時候的模樣,淩厲,兇狠,決絕,果斷,霸道壓人的氣焰讓人仿佛一靠近就會被灼傷。

這樣的他讓我想起了曾在蔡丘戰場上與楚軍為敵的無顏。

我的心思飄忽了一下。

似是感到我注視的眼光,他回眸看了看我,匆匆一瞥,沉聲囑咐:“你就停在這兒,不要離開。”

“你……”

我還未問出口,他已縱馬離開,一抹金色似閃電劃過,落入那翻湧不斷似怒滔咆哮的千軍萬馬中。

我駭了一跳,忙抽出腰間軟劍,夾了一下馬身,跟在他身後殺上前。

利劍蕩開如網織,密密麻麻,奪魂追命。金衣夾在一群湛藍的盔甲中很容易讓人分辨出來,他一路疾馳,但憑一只手也能斬殺無數敵軍,飛灑的血液沾了他一身。浴血殺敵的他,金袍金面,眼神堅毅陰鷙,面色剛強冰涼,不似那個站在飄飄雲端上風儀曼妙、瀟灑萬端地俯視天下的神,而似來自地獄的嗜血修羅,能在血流漂櫓間睥睨生死,從容,而又狠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