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楚丘夜戰(第3/4頁)

我倒吸幾口氣,說不清是膽怯這樣的他,還是難對付眼前這層層壓上的楚軍。

而他一言既出,飛馬離去,再未回頭。

殺得天昏地暗。

楚軍倒下一撥又一撥,暗血在草原上汩汩流動,交纏著草根泥土,交纏著雙方的魂魄,辨不清一場是非多錯的戰爭,就這麽,血液流逝,流逝,血腥滲透至骨骸,而我聞著,心卻僵硬著似早已麻木得無動於衷。隱隱地,唯有一聲碎裂的嘆息自胸中蔓延,浮上眼眸的刹那,憐憫悲哀中,卻仍是毫不猶豫地化作一道不得不刺下的淩厲劍光。

因為敵人的長刀已迫近了我的脖頸。

戰爭的殘忍,就在於藐視別人生命的同時,卻又偏偏要萬分珍惜自己生命的矛盾,矛盾厚壓,漸漸沉澱,於是心冷不知何謂仁慈。

又一劍,揮下。

待眼前局勢稍稍緩解時,有將軍馳馬靠近晉穆,低聲稟奏了幾句話。

晉穆眸色一變,冷眸環繞四周戰場後,出聲命令:“即刻點兩千兵馬隨我追去。”

將軍驚聲:“侯爺,那邊可是三萬的兵力,跟在凡羽身邊自西取道的可都是他手下的精兵良將!”

晉穆冷然,定聲重復:“我說點兩千兵馬。”

將軍遲疑一下,正待開口再說時,擡眸望見晉穆深暗隱怒的眸色後復又低了頭,無奈道:“末將領命。”

晉穆返回我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唇角微微上揚,似在笑,又似沒笑。

“他很有本事。”許久,他冒出這麽一句話。

我愣了一下,不解:“什麽?”

“你是個好將軍。”他不多說,只細細打量著我,然後撥轉籠轡,籲馬離開,扔下這麽一句話。

我咬了唇,拿著劍的手在不留痕跡地微微顫動。

一道鮮艷的猩紅,正自手腕緩緩流下。

他沒發現。

我也不覺得疼。

隨手撕下一片衣襟,粗粗包紮好,我朝他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一戰不覺,子時已過。是夜不見星月,濃雲密布天際,遠山孤峰沉在烽煙罩起的層層迷霧中,無邪的墨青黛色漸漸迷離,模糊的棱角在重重隔靄下僅依稀可見。往日安靜無人煙的草原今夜沸嘯如汪汪深洋,兵戈絕刃,駿馬橫馳,殺戮的鮮血溢滿楚丘,滔滔似浪卷,一潮既過,一潮又來。

晉穆要的兩千兵馬很快集結聚攏。將軍揮了令旗,刹那間,鐵騎滾滾踏翻黃土,北風蕭蕭鳴徹天地。

蹚過一處山溪。

溪水暗澤,清透的顏色凝結殷紅,拽拽流逝,那一抹絲滑柔軟,宛如在大地上鋪過一道猩艷張揚的絕色綢綾。

馬蹄踐踏,水花霰漫,綾綢刹那破碎成千萬面被割裂的血鏡。這鏡子照不到人影,但照千萬遊魂飛魄,映出那焚燃的冥火,穿透天地之遙,直達碧霄黃泉。

蒼穹亦有哀,是也無奈,一聲長嘆。

西去之路,迎風有沙礫撲打面龐,不覺痛,唯覺苦澀難奈。我忍不住伸手抹了一下臉,揉揉酸痛的眼睛。

馳在前面的晉穆突然回頭看了看我,目光怔了一下後他猛地怒道:“你受傷了?”

我被他吼得一陣錯愕,低眸瞟了眼剛才擦臉的手指,瞧見那上面沾著的淋漓血跡後,我這才醒悟,於是趕緊對著他搖搖頭,慌道:“我沒事。”

那雙本就清涼冷寂的眼眸此刻驟然晦澀幽暗,晉穆冷哼了一聲,忽地勒緊了自己坐騎的韁繩停在原地,等著我靠上前。

“怎麽不走?”我收住馬韁停在他一側,狐疑地瞥了瞥他。

他不說話,只是劈手奪過我手中的韁繩,拉著我座下的馬靠近他。我掙紮了一下,卻拗不過他手下的力道。

風聲似乎在頃刻間停歇在耳畔。

駿馬踏踏,鐵騎卷飛如雲,身後的將士自我們身邊一掠而過,馬蹄聲依舊匆匆而勢猛,無人停留。

“做什麽?”我著急,惱火地瞪著他。

晉穆眸色冰寒,望著我,冷道:“下馬!”

我莫名地看著他。

他靜靜地回視著我,那樣堅定不可拂其願的淡漠眼神,那緊抿雙唇透出的決絕和冷酷,看得我心頭一陣發毛。他的神情告訴我沒有商量的余地,這就是一個簡單的命令,而非能讓我討價還價的條件。

“不!”我甩鞭抽打他的手臂,想要搶回韁繩。

他不但不放開,反而狠狠用力帶動馬韁將我和馬一同拖向他的身子,我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他凝了眸子深深瞅著我,忽地那幽暗晦澀的眸光微微一動,鋒芒淺曳的瞬間,那只拉著韁繩的手居然陡然上揚,一掌拍在我的身上,將我打落下馬。

“你!”我迅速爬起,氣得滿面通紅。

他不看我,只重重一鞭抽向我的坐騎。馬兒吃痛狂奔,迅如追風之速,刹那便不見其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