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舞傾情

雨後的天空往往靜謐清朗,月下有煙花團簇綻放,五顏六色的璀璨爭奪襯得今夜月輝愈發地皎潔美好。

只是縱使這天上圓月的銀芒再灼灼璨然,卻也不及此刻人間明德殿半分的燈火輝煌。

高鑾玉階,明殿喜堂,紅錦地衣鋪曳連綿,靡麗香氣霰漫四周,千盞琉璃燈懸掛宮檐下,燭火耀動,艷麗張揚的紅光將晝夜照得瞬間顛倒。

踱上玉階,靠近殿門。門外內侍欲高聲通傳時,我瞥眸過去,秦不思趕緊揮手讓那內侍住了口。

眼前情景有些意料之外的怪異。

殿外是何等地喜色奢華,殿裏卻不聞鐘鼓絲竹之聲,也不聞賓客喧嘩之鬧,一殿千余人竟皆沉默著,臉上神情千般模樣。除瑟瑟退在殿側的宮人侍女不敢擡頭外,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俱專注在殿中一人的身上,眸色復雜怪異,或好奇關切,或緊張擔憂,或不屑鄙夷,或索性是抽身一旁看戲的愜意自在,氣氛凝滯凍結著,宛若冰封不可破。

我在門外佇立許久,靜靜看著殿內情景,不言不動。殿裏局面看似應該與我這個未到之人無關,只是不知為何我瞧著瞧著,突在盛夏之夜感受到了冬日的冰寒。

殿中央站著的是夜覽,金絲勾邊的墨綠錦袍,身影修長挺拔,一人獨立於坐著的千人之間,的確是讓人想不注意他都難。

高高的金鑾上有五人坐著,當中席是無翌,左首夏惠和聶荊,右首無顏和明姬。無翌年幼,稚嫩的面龐純凈如玉石,此刻只顧眨著眼睛,一派天真。夏惠垂眸慢慢飲著酒,面色清冷淡漠,不察一絲情感。聶荊直直盯著夜覽,神色忽晴忽暗,目中鋒芒淺露,不知所思。

明姬彎唇輕輕笑著,笑容一反往常的嫵媚妖惑,鳳冠霞帔下容顏端莊可親,望向夜覽時明似秋水的眸光微微閃動著,似是刹那有所恍悟。

還有一人……

面若凝霜,薄唇卻略微勾起,看是似笑非笑、滿不在乎的神情,只是鳳眸卻冷冽冰涼,目色黑暗得從所未見。

一時仍無人說話,也無人注意到殿外悄悄到來的我。

終是無翌年幼難忍,耐不住咳了咳嗓子,清脆的嗓音在空寂的殿裏慢慢回蕩:“夜駙馬為貴國穆侯所求之事寡人會考慮……”

“考慮什麽?”無顏忽地出言打斷無翌,輕輕一笑,橫眸,“王上,莫非你忘了夷光大難之前已回絕了穆侯婚事。此事穆侯幾月前已大告天下,如今再來求娶婚嫁,又是何意?”

無翌眸光閃了閃,不吭聲了。

我聞言一怔。

秦不思壓低聲音在我耳邊道:“這晉國使臣究竟何意?竟敢在今夜請求婚事,不是有意添火讓公主為難嗎。”

我默然,只側眸看他一眼。秦不思低低垂首,道:“公主恕罪,奴不敢妄言了。”

殿裏夜覽此時長聲笑道:“那是不知夷光公主未死之前的事。鄙國公子穆情深一片,雖以為公主已死卻癡情不改,為保公主名節事大,方無奈告知天下聯姻未成一事。如今公主歸來,公子依然傾心公主並欲娶她為妻再續前緣,更圖結晉齊兩國世代友好,請翌公恩準。”

無翌躊躇,看著無顏:“二哥,這……”

無顏悠然一笑,面色溫和,言辭卻冷:“本侯原不知穆侯的情深就是如此。若我沒記錯,當初告知天下齊晉聯姻未成時,晉國正有意結交北胡,穆侯也答應了娶北胡公主為妻,不知是也不是?”

夜覽笑了笑,不答反問:“莫非豫侯不知公子穆早在數月之前便斷言拒絕了與北胡連婚一事?我家公子是至誠至信之人,既然情有獨鐘便斷不會如世間其他男子一般,只會說,卻根本不懂得去做。”

我心中一驚,攏在袖裏的手指緊緊一握,暗叫不好。我雖不知夜覽今夜有此言此行究竟是真心為了晉穆求娶還是為我不平,抑或存心是要攪亂無顏的大婚,但他如今此話直直沖向無顏,擺明是諷他在楚丘之上話說到卻做不到、有心負我一事。

果然,再轉眸看無顏時,他的面色再維持不了先前的從容,臉龐鐵青,目光暗沉透黑,隱隱流轉的鋒芒淩厲犀絕,竟是殺機已動的憤怒。

他今日忍得太久,承擔得太多,撐到這一刻已屬不易,偏夜覽還得出言刺激他,怒火一旦引出,再回頭便難。

心裏一急,我正要舉步入殿時,一直不曾出聲的明姬卻柔柔笑起,勸慰道:“這既是夷光公主的終身大事,怕由不得你二人做主,爭了何用?”

無翌這時接話,道:“嫂嫂所言正是。不如待阿姐來後問問她的意思,若是她同意的話……”

“她——不——嫁!”無顏又一次打斷無翌的話,一字一字,冷硬如石。

一言既出,滿殿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