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闕驚變 【殺伐】(第2/4頁)

我從城頭俯瞰,一切盡收眼底,滿心驚顫已至木然,只疑身在驚濤駭浪間,隨著城下戰況起落,忽而被拋上雲霄,忽而跌落深淵。

只聽謇寧王戰船上有數隊士兵高聲叫陣,喝罵不絕,直斥蕭綦犯上作亂,在戰鼓聲中聽來分外刺耳擾人。陣前敵軍雖節節敗退,仍悍勇頑抗不下。膠著之際,蕭綦與親衛鐵騎已強頂著箭雨逼近陣前。

又一輪箭雨稍歇,就在下輪將發未發的刹那,忽見蕭綦挽弓搭箭,三支驚矢連環破空而去。

箭到處,奪奪連聲,竟不是射向陣前主帥,反而堪堪射中主艦前帆三道掛繩!

船頭眾人驚呼聲中,轟然一聲巨響——那數百斤重的篷帆應聲墜落,砸斷橫桅,直墮船頭,生生將那雕龍繪金的船頭砸得碎片飛濺,走避不及的將士或被砸倒桅帆之下,或是墜落河中。而那蓬帆落處,恰是謇寧王擂鼓之處。

眼見戰船受此重創,主帥被壓在碎木裂桅之下,生死不明——敵軍部眾皆駭然失措,陣前方寸大亂。那金甲大將正與宋懷恩苦戰不下,驚見此景,一個分神間,被宋懷恩猛然回槍斜刺,當即挑落馬下。

謇寧王大勢已去,河面完好的十余只戰船紛紛丟下傷兵殘將,徑直掉轉船頭,向南岸潰退。

至此,敵陣軍心大潰,再也無心戀戰。

有人拋下兵刃,發一聲喊,“我願歸降豫章王!”陣前頓時十數人起而響應,奪路來奔。統兵將領尚未來得及阻攔,又有百余人棄甲奔逃,轉眼潰不成軍。

經此一役,謇寧王前鋒折沒殆盡,過半人馬歸降蕭綦,頑抗者皆被殲滅。辛苦營造的樓船除主艦毀壞,其余盡被我軍所奪,不費寸釘而贏得渡河戰船,來日飲馬長河,易如反掌。

然而最後尋遍戰場也未見謇寧王屍首。

只怕此人老奸巨猾,見戰況危急,早已換了替身上陣,自己退縮至副艦,眼見前鋒慘敗,立即棄殘部於不顧,率軍望南而逃。

是夜,蕭綦犒賞三軍,在刺史府與眾將聚宴痛飲。

隨後而來的十萬大軍也在子夜之前趕到。蕭綦下令三軍暫作休整,補充糧草,次日渡河南征。

犒賞一畢,我便稱不勝酒力,從聚宴中告退,留下蕭綦與他的同袍手足相聚。

蕭綦沒有勉強我留下,只低聲問我,是否不喜眾將粗豪。

我搖頭,莞爾一笑——鐵與血,酒與刀,終究是男人的天地。

我說,“我無意效仿木蘭,無意效仿……”這句話沒有說完,最後兩字一時凝在唇間。

胡光烈上來拉住蕭綦敬酒,醉態戇然可掬。趁蕭綦無奈之際,我忙欠身告退。

匆匆步出府衙,我一時神思恍惚,仍陷在方才的震動中……那幾欲脫口的兩個字,將我自己驚住,不知何時竟浮出這鬼使神差的念頭。呂雉,我險些脫口說出,“我無意效仿木蘭,無意效仿呂雉”!

一路心神起伏,車駕已悄然停在行館門前。

明日一早大軍即將南征,這一次離去,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何日再能重來。

緩步流連於深深回廊,花木繁蔭之中,置身曾獨居三年的地方,已有隔世之感。那個喜歡散發赤足,醉臥花蔭,閑時對花私語,愁時對雨感懷的小郡主,如今已無影無蹤了。

我回到書房,依稀想起錦兒與我一起下棋的情形……問遍了行館與府衙的仆婦管事,只說在我遇劫之後,錦兒姑娘也杳然無蹤,只怕也遭了毒手。

錦兒,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子,果真就此香消玉隕了麽。

站在錦兒曾巧手為我梳妝的鏡台前,我黯然失神,伸手貼上冰冷的鏡面,觸摸那鏡中的女子——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眉目,眸光流動處,只有無盡幽冷。

蕭綦在趕赴暉州的路上接獲京中密報,確證我母親已返京。他將自己隨身多年的短劍給了我,又從最優秀的女間者中挑出數名忠誠可靠之人,以侍女身份跟隨在我身邊。此去征戰沙場,相看熱血洗白刃,夜深千帳燈,生死勝敗都是兩個人並肩承擔,誰也不會獨自離去。

回到府衙,眾將已經散了,卻見龐癸匆匆迎上來,“王妃夜裏外出,王爺甚是擔心。”

我微微一笑,“王爺已經歇息了麽?”

龐癸道,“宴罷後,王爺略有醉意,已經回房。”

“你也辛苦多日,今晚好好休整。”我含笑頷首,正欲舉步入內,龐癸忽而趕上一步,壓低聲音道,“屬下有事稟告。”

我一怔,回身看他,只聽龐癸低聲道:“屬下夜巡城下,捉獲一名身藏密信的侍衛,暗中傳遞暉州戰況,疑是謇寧王所派間者,已被屬下扣住。”

兩軍陣前互派間者亦是常事,不足為怪。我蹙眉看向龐癸,淡淡道,“既是侍衛,理當交予宋將軍處置,為何私自將人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