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闕驚變 【殺伐】(第3/4頁)

龐癸將聲音壓到極低,遲疑道:“屬下發現,密信竟有左相大人徽記。”

“什麽!”我大驚,忙環顧左右,見侍從相距尚遠,這才緩過神來,急急追問道,“此人何在,可曾招供什麽,還有何人知曉此事?”

龐癸垂首道,“事關重大,屬下不敢張揚,已將此人單獨囚禁,旁人尚不知曉。此人自盡未遂,至今未曾招供。”

我心下稍定,“密信呢?”

龐癸從袖中取出一支竹管,雙手呈交予我。其上蠟封已拆,管中藏有極薄一張紙卷,上面以蠅頭小楷密密寫滿,從吳謙變節伏誅至暉州戰況,均寫得巨細靡遺。信末那道朱漆徽記清晰映入眼中——我手上一顫,似被火星燙到,這千真萬確是父親的徽記!

薄薄一紙信函,被我越捏越緊,手心已滲出汗來。

我當即帶了幾名貼身侍從去往書房,命龐癸將那人帶來見我。

此時已是夜闌人靜,書房外侍衛都已屏退,只燃起一點微弱燭火。那人被龐癸親自帶來,周身綁縛得嚴嚴實實,口中勒了布條,只驚疑不定地望住我,半點作聲不得。

我凝眸看去,見他身上穿戴竟是蕭綦近身親衛的服色。

龐癸無聲退了出去,將房門悄然掩上。

我凝視那人,緩緩道,“我是上陽郡主,左相之女。”

那人目光變幻不定。

“你若是左相的人,可以向我表明身份,無需擔心。”我向他出示那封密函,“我不會將此信交給王爺,也不會揭穿你的身份。”

那人低頭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氣,終於點了點頭。

我將信置於燭火之上,看它化為灰燼,淡淡問道,“你一直潛伏豫章王近身親衛之中,為家父刺探軍情?”

那人點頭。

“你可有同伴?”我凝視他。

那人決然搖頭,目光閃動,已有警覺之色。

我默然看他半晌,這張面孔還如此年輕……“你為家父盡忠,王儇在此拜謝。”我低了頭,向他微一欠身,轉身步出門外。

龐癸迎上來,默不出聲,只低頭等待我示下。

我自唇間吐出兩個字,“處死。”

從未覺得暉州的夜風如此寒冷。我茫然低頭而行,心頭似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狠狠捏住,越捏越緊,緊得我喘不過氣來,腳下不覺越走越快。

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父親,左相大人。他一生宦海沉浮,數十年獨斷專權,論心計之重,城府之深,根本不是我所能想見。他與蕭綦不過是棋逢對手的兩個盟友,以翁婿之名行聯盟之實……而這所謂的盟友,也只不過是暫時的同仇敵愾。

我知道父親從未真正信賴過蕭綦,正如蕭綦也從來沒有信任過父親,甚至從來都稱呼他為左相,極少聽他說起嶽父二字。

當年我穿上嫁衣,跨出家門的那一刻,父親在想些什麽?是否從那時起,他已不再將我當作最親密可信的女兒,而只是對手的妻子……從他將我嫁給蕭綦,便開始戒備這個手握重兵的女婿,不僅在他身邊安插耳目,更連帶著將我一同疏遠。

此番起兵,雖是為了擁立太子,維護王氏,卻也讓蕭綦借機將軍中的勢力滲入朝堂。一旦我們成功,只怕豫章王便要取代當初的右相,與父親在朝廷中平分秋色。

父親自然深知這一點,只是已經別無選擇,明知是引狼入室,也只能借蕭綦之力先將太子推上皇位。一旦蕭綦擊退各路勤王之師,擁立太子順利登基,屆時父親必不會坐視蕭綦崛起,拱手將大權讓給旁人。

這一番謀算,蕭綦何嘗不是心中有數。

父親能在他的親衛之中安插耳目,他對京中的動向亦是了如指掌。父親有暗人,蕭綦亦有間者,只怕他們兩人鬥智鬥法,已不是一兩日了。

從前並非沒有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他們終將為敵,我又當何去何從。

一邊是親恩,一邊是摯愛,任是誰也無法衡量其間孰輕孰重,放下哪一邊都是剜心的痛!

直至今晚,親眼見到密函,見到那人……一切終於明明白白攤開在我面前,逼我做一個取舍。

是放,是殺?是裝作從不知情,還是將此事徹底抹去,不讓任何人知道?

那一刻,在我骨子裏流淌十八年的血液,推動我做出本能的抉擇。

我不知道哪一邊是對,哪一邊是錯,只知道一邊已是我的過往,而另一邊卻是我的將來。

在我的血液裏,流淌著這個權臣世家歷代積澱而來的冷酷和清醒。

父親曾給予我天底下最美好的一切,直至他親手將我推向蕭綦……那美好的一切,便已跌落塵土,化為飛灰。那個時候,我是自己甘願的,義無反顧踏上父親為我指出的路……沒有抱怨,沒有後悔,只是深心之中,就此種下被遺棄的絕望,永不能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