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闕驚變 【恨夭】(第3/4頁)

我擡眸靜靜地笑,望進他深邃眼底。

“於是我想,若阿嫵肯再原諒,從此她要什麽我便給她什麽,只要她好好的……”他說不下去,眼底似有失而復得的狂喜,又似有瀕臨絕望的後怕,平素刀鋒般的一個人,此刻亦變得柔軟脆弱。 靠在他溫暖懷抱中,我闔目微笑,身經離亂方知珍惜。如今還要什麽呢,還有什麽是我不曾得到,不曾失去?世上至美至醜,最珍貴最可悲,我都得到過也失去過了。金枝玉葉,名門世家,一切浮華散盡之後,握在掌心的卻是一個情字,父母親情、兄妹之情,還有他這一份不離不棄的真情。原以為最牢固的偏偏不堪一擊,本該是最脆弱的,卻猶在手中。

就在我回京三日後,宮中迎來喜事,謝皇後誕下一名瘦弱的男嬰,為當今聖上生下第一個嫡皇子。浩劫之後的宮廷,因這個新生命的到來,再度恢復了喜氣和活力,綿亙許久的陰霾似乎也漸漸散開。依制,諸命婦及三品以上臣工家眷當在三日後入宮,朝賀小皇子誕生。

然而宮中很快傳出消息,皇後病倒,小皇子也十分孱弱,太醫走馬燈一般出入昭陽殿……直到五天之後,才宣召諸命婦入宮朝賀。

是日,我和允德侯夫人率諸命婦入覲。遙遙望見歷代皇後寢居的中宮,踏上自幼熟悉的昭陽殿,姑姑在此度過了三十余年的地方……這沉默的宮門,送走了前一位主人,又迎來新的一朝皇後。如果這些雕梁畫棟,也能看能聽能思,不知它們又會記住些什麽。數十名朝服盛裝的宮妃命婦已經齊集殿外,顧老夫人也已到了,諸命婦全都在此等候我一人。遠遠望見我的車駕到了,宮監一聲唱報,眾人齊齊噤聲。侍女掀簾,我迎著眾人目光,緩緩起身,步下鸞車。探詢、好奇、嘲諷、忌憚……一道道復雜的目光深深淺淺落在我臉上。我微揚下頜,目不斜視,步履從容地走過,所經之處,公侯正室及二品以下的內命婦,皆斂襟低眉,俯首行禮,恭然退到一旁。

然而出來的只是中宮女官,代皇後接受了朝賀,稱皇後臥病在床,小皇子也沒有抱出來與眾人相見。諸命婦面面相覷,只得朝賀、獻禮、頌吉,一應如儀,昭陽殿上全沒有預想中的喜氣熱鬧,反而籠罩著無法言喻的沉悶低抑。

眾人依序退出,忽聽殿前女官道,“豫章王妃請留步,皇後宣王妃入見。”我隨她步入內殿,剛踏入層層垂幔,便聽見一聲細弱呼喚自丹鳳朝陽屏風後傳來。

“阿嫵,阿嫵!”素衣散發的宛如姐姐被宮女攙扶著迎出來,數月不見,她竟單薄蒼白得似一片無依枯葉,仿佛隨時會被風刮走。我慌忙上前攙扶,還未觸到她衣袖,她竟直直朝我跪下,長發委地,面色慘白如紙,幽幽抓住我的手,“阿嫵,求你救我的孩子!”

“皇後!”我一驚之下,攙住她手臂,卻扶不動她。她身子瑟瑟發抖,淚水滾落,“求你救他,救救小皇子,他們就要害死他了!沒有人信我,皇上也不相信……阿嫵,我求你!救救孩子,別讓人害死他……”

“不會的,沒有人敢加害小皇子,你看,孩子不是好好的嗎。” 我一時無措,只得俯身摟住她,一面柔聲勸慰,一面示意女官把孩子抱過來。方才在外殿未能細看,這時接過那明黃錦緞包裹的小小繈褓,那麽小,那麽軟,我手上一沉,心底隱隱作痛,竟不忍看那孩子的面容。

恰在此時,孩子哇的一聲哭起來,嗓子細弱,竟比一只小貓的叫聲強不了多少。宛如姐姐接過孩子拍哄,孩子反而哭得更加厲害,一張小臉漲紅,小嘴竟有些發青了。我大急,不由自主伸手去抱孩子,宛如陡然擡頭,厲聲道,“不許碰他!”她警戒地瞪著我,疾步後退,神色瞬間變得兇狠。我無奈退開,離她遠些,柔聲百般哄勸。她驚疑不定地望了我半晌,總算漸漸平靜下來,身子仍在顫抖,淚眼婆娑,一直緊緊摟著懷中嬰兒。

我忙傳召太醫,又喚來中宮女官責問。內侍女官也慌亂無措,只說自從小皇子病後,皇後就變得疑神疑鬼,不許任何人將小皇子抱走,也不許外人靠近小皇子。而小皇子從前夜開始,一直哭鬧不休,吃過太醫開出的藥劑也不見好,夜裏反而哭得越發厲害。女官遲遲疑疑地說,“皇後一直說,有人要加害小皇子……”

我心頭一緊,“這話皇上可知道?”

女官忙道,“陛下知道,只是……只是說皇後憂慮過度,不可胡說。”

原來前天夜裏,宛如姐姐突發噩夢,夢見有人向小皇子行刺,醒來便聽見小皇子大哭不休,從此就疑心有人加害孩子。這話自然是無人相信的,連太醫也說小皇子一切安康,只是新生嬰兒難免孱弱之故。宛如姐姐親口將那噩夢告訴我,一臉淒惶地求我相信她……望著她憔悴容顏,我只覺心酸無奈。她小心翼翼將那小小繈褓遞給我,“阿嫵,你抱抱他吧,他很乖的……輕些,別嚇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