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血江山 【飄搖】(第2/3頁)

我與宋懷恩踏進殿內,最後一抹余暉將我們的影子長長投在地上,與玉磚雕龍重疊在一起。

“你們來了。”

子澹淡漠的聲音,在殿內回蕩。

“臣護駕來遲,望皇上恕罪!”宋懷恩按劍上前,單膝跪地。

我低頭屈膝,沉默的跪在宋懷恩身後,將面容隱在風帽的陰影中。

“護駕?”子澹冷冷笑了,“朕一寡人,何足驚動宋相入宮。”

宋懷恩面無表情道,“胡氏謀逆,皇後矯詔欺君,臣奉太後懿旨,入宮護駕,肅清宮禁。”

子澹微微一笑,語聲慘淡,似早已預料到這一刻,“此事無關皇後,何必累及無辜。既知事不可為,朕已素服相待,等你們多時了。”

他輕嘆一聲,似終得解脫般輕松,從禦座上緩緩起身,“即是太後懿旨,那便有勞你,代朕轉告太後——”

這“太後”二字,他重重說來,語意盡是譏誚,“朕總算遂了她的意,不知她可快活?”

宋懷恩沉默片刻,自袖中取出黃綾詔書,雙手奉上,“臣愚鈍,只知奉命行事,不敢擅傳聖意。廢後詔書在此,請皇上加蓋禦璽,即刻平定中宮叛逆。”

子澹握拳,臉色蒼白如紙,“朕一身承擔,不必連累旁人!”

宋懷恩冷冷道,“胡氏謀逆,鐵證如山,望皇上明鑒。”

“此事與胡氏無關。”子澹微微顫抖,“朕已經任由你們處置,何必加害一個弱質女流?”

“臣不敢。”宋懷恩聲如寒冰。

子澹扶住禦座,恨聲道,“你們,果真是趕盡殺絕,連婦孺都不放過!”

宋懷恩終於不耐,霍然按劍起身,“請皇上加蓋禦璽!”

“休想讓朕頒這詔令。”子澹倚著禦座,怒目相向,卻渾身顫抖,似力已不支。

宋懷恩大怒,驀然踏前一步。

“皇上。”我起身,掀了風帽。

子澹一震,側首,與我四目相對。

他的目光直直剜進我心底。

兩人之間,不過三丈距離,卻已隔斷了一世恩怨。

我緩緩向他走去,每一步都似踏著刀尖。

“你要親自動手了麽?”他笑了,蒼白的臉色透出死一樣的灰,身子晃了一晃,跌坐回禦座,慘無血色的唇動了動,再說不出話來。

我沉默,任由他的目光、他的笑容,無聲地將我鞭撻。

“皇上請過目。”我接過宋懷恩手中詔書,緩緩展開在子澹眼前。

“這是廢後的詔書,並無賜死之意。”我克制著臉上每一絲表情,克制著自己的聲音,只讓他看到我最冷酷的樣子,“若是殺人,用不著禦璽,只需一杯毒藥。胡氏謀逆,按律當滅族。只有廢入冷宮,才能保全她性命。”

我望著子澹,“皇上,臣妾所能做的,僅止於此。”

子澹閉上了眼,似再不願看我一眼,“我的命拿去,放過她跟孩子。”

他已認定我會借此發難,斬草除根,翦除他所有的親人。

“朕既做了放手一搏的決定,便已有最壞地打算,自當承擔一切。”他閉目仰首,唇角噙一絲慘笑。

我望著他,滿心蕭索,只覺悲涼, “你真想保全胡家,又何必將他們推上刀口?”

一旦事敗,胡家將是第一個受戮,這一點子澹不會不知。然而他依然將整個胡氏投入這場希望渺茫的賭局,哪怕這裏面有他的妻,有他未降生的孩子。

他終究做了一個帝王該做的事情,卻可惜,已經太晚。

“你說我從不曾爭取過。”他忽然倦淡開口,“現在我爭了,卻又如何?”

我握緊詔書,卻無法回答他的話。

縱然沒有今日,胡氏也難逃覆門之災;縱然沒有玉璽,我也一樣會動手。

——子澹,錯不在你我,只錯在這亂世。

“臣,鐵衣衛統領魏邯回宮復命!”

鏗鏘如鐵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刺破死一般的沉寂,僵持的堅冰喀然崩裂。

子澹直勾勾望向殿門外,薄唇微顫,滿目絕望。

魏邯按劍上殿,一身黑衣,行止迅捷如豹,面罩鐵甲,只露一雙犀利的眼睛在外。

他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件染血的杏黃鳳羽絲袍,那是皇後才可穿的貼身中衣。

宋懷恩接過那件血袍,霍然抖開。

絲袍已被鮮血染透,卻仍清晰可見,衣上寫滿字跡,筆觸纖秀飄逸,風骨若神。

這是胡瑤的衣,子澹的字,襟下赫然蓋著鮮紅的玉璽。

——將密詔寫在皇後貼身的中衣上,由宮婢穿了,躲過宮門盤查,一路潛逃出宮,分頭帶往北疆和東郡,向胡氏求援。除了北疆有胡光烈十萬部眾,東郡尚屯有胡氏三萬舊部。此舉兵行險著,孤注一擲,以子澹的優柔,只怕是想不到的。

血衣尚未幹透,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直撲鼻端。

子澹猛的掩住口,轉過頭,全身顫抖。他素來厭憎鮮血,卻從未見他如這一刻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