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血江山 【千古】(第2/4頁)

在神權的背後,是手握三十萬重兵的江夏王,以天朝上國之尊,行鎮撫理政之職,成為北方大地真正的主宰。

命運終究成全了顧采薇,或者應當說,是蕭綦成全了王夙,成全了我的家族。

蕭綦班師回朝平叛之際,以三十萬大軍相托付,將哥哥留在了北境,永為後盾。

從此後,金風細雨的京都再沒有那個倜儻多情的貴公子,天高雲淡的塞外長空,卻升起了一只展翅翺翔,搏擊風雲的蒼鷹。

從前的顧采薇,寧願遠嫁突厥,也不肯咽下那一口意氣。

從前的哥哥,明知錯失所愛,也不肯伸出手去挽回。

離亂,卻改變了一切。

一同經歷過了生死離亂,兩個同樣固執的人,終於掙脫前塵,換來重生,換來與彼此的相守。

只是,他們為之付出的代價,卻是一生相守不相親。

他們可以朝夕相對,卻永無結縭之緣昆都女王代行神聖庇佑之職,按照突厥人的禮法,必須在神前立誓,以處子終老,永世侍奉神前,以此獲得神靈赦免,免去賜嫁之名,還她潔凈之身。

自那一刻擦肩而過,命中便已注定,她終究做不成他的妻子。

但至少,他們還有漫漫的時光,可以陪伴彼此左右,可以並駕馳騁在廣袤自由的塞外,可以相伴一同老去……這樣,已經足夠。

或許,而哥哥應當感激賀蘭箴的南侵,挽回了他與顧采薇本已無望的因緣;

賀蘭箴應感激宋懷恩的叛亂,給予了他和族人最後的生機;

子澹也應感激宋懷恩的逼宮,助得他趁亂逃離宮禁,重獲自由。

我卻應當感激賀蘭箴當年的劫持,沒有他,便不會促成我與蕭綦的重逢。

這世間事,兜兜轉轉,恩恩怨怨,誰又說得清。

建德二年,五月初九。

豫章王蕭綦郊祀祭天,於太和殿登基即位,冊立豫章王妃王氏為皇後,大赦天下,改元太初。

太初元年六月,蕭綦頒旨,廢黜六宮禦制,自皇後以下,不設嬪禦。

太初元年七月,冊立皇長子允朔為太子。

朝野震動。

前朝外戚最鼎盛的時期,也不曾有哪一位皇後,能盛寵至此。

廢黜六宮之舉,撼動了歷朝皇統。

自姬周以來,歷代君王均依從周禮,采秦漢舊儀。蕭綦登基之始,即下詔革除前朝宮禁六弊,裁奪冗雜龐大的宮廷用度,重置內宮品階。隨後頒詔,“廢六宮,虛嬪妾,不設三妃,唯皇後正位。”

在天下人看來,蕭綦待我,已遠遠超出帝王對後妃的恩寵。

他恨不能將半壁江山予我,將永世的顯赫給予我的家族,將帝位早早允諾給我的兒子。

假如沒有開國的威望,恐怕我已早早被諫官斥為妖後。

含章殿上,微風送涼,水晶簾外正是七月流火,夏日如熾。

我安然端坐,微微闔目,曼聲道,“皇後王氏,外預朝政,內擅宮闈,懷妒忌之心……”

“微臣鬥膽,伏乞皇後恕罪,臣萬萬不能照此記述。”

殿前伏案記述的史官,第三次擱下了筆,倔犟的伏跪在地,不肯照我口述的字句書寫。

我靜靜看向白發蒼蒼的老邁史官,心中微覺感動。

他已年過七旬,歷經兩朝四代更叠,仍是耿介如初。

我探了身,欲親自去扶他,卻連俯身一扶的力氣也沒有,甚至比這七旬老者更加虛弱。

阿越上前來攙我,我只得歉然一笑,搖手讓她退下。

老史官沉默地伏跪在地,一言不發。

我淡淡撫著袖口上金線盤繞的鳳羽紋路,華美宮緞越發襯出指尖的蒼白。

“本宮臥病多年,想必你也知道……”我話音未落,便被他搶先出言打斷,“娘娘福壽綿長,鳳體必能早日安康。”

“如果說,本宮時日無多呢?”我淡然笑看他,“你猜後世史冊,會如何記述本宮身後,又如何記述陛下所為?”

老史官伏地不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縱然皇上有開國拓土,四海鹹歸的不世偉業,於私德一事,仍難免為後世非議。身為帝王,專寵椒房已是大忌,況且膝下至今只有澈兒這唯一的皇嗣。

他登基以來,勤政勵治,是我所見過最勤勉的君王。

我明白他的心思,即便有禪位詔書,有宋懷恩逼宮替罪,他仍忌憚天下悠悠眾口,不願被世人視為竊位弑君的梟雄,因而越發勤勉治國,仁厚為民。

換取百姓的稱頌容易,換取文人士子的認同卻是最難。

那些落魄士人,總是對他“興寒族,廢門庭”的作為耿耿於懷,挑不出他治國的弊端,便私下非議他偏寵薄嗣,總要給蕭綦抹上些汙名才好。

我一切都明了。

卻依然縱容自己的自私,堅持著最初的誓約,寸步不讓。

或許在世人眼裏,我是專擅宮闈,善妒失德的皇後,霸占了君王的恩寵,肆意擴張外戚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