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什麽邪魅

當日天晚了,第二日一早,周祈便按照與那女郎的約定去其府上“捉妖”。

李家住在懷遠坊,緊挨著西市,長安城東貴西富,這懷遠坊住的多是些有家底兒的富商。從興慶宮到懷遠坊不算近,周祈帶著陳小六騎馬過去。

小六側頭看看周祈,笑道:“老大,你這打扮,活似王侯家修行的貴女。”

今天周祈頭上戴著銀絲嵌珠蓮花冠,身著素色益州錦夾綿道袍,外罩狐皮裘氅,腰間插著白玉拂塵,端的是富貴奢華。

周祈把她的犀角鏤銀鞭甩個空響兒,並不舍得真抽在愛馬身上,扭頭教導陳小六:“去什麽人家穿什麽行頭。去普通百姓家,或者世家大族朝廷官員家,都不必這般,倒是這種不高不低富而不貴的,要在意些。”

周祈也不怕騎在馬上嗆風,給他說起前幾年有名的“紫雲台騙局”來。

“有個小子,騎寶馬,衣輕裘,奴仆成群,住在勝業坊的一處大宅院裏,自雲是宮裏麗妃的兄弟。當年麗妃頗得寵過一陣子,她出身不高,沒什麽大來歷,冒出這麽個兄弟來倒也不奇怪。可見這騙子很是精明,都提前打聽過的。”

“這個小子說自己從聖人那兒攬了個活兒——重修紫雲台,但他又不懂土木,不知物價,這麽大的事裏面定有許多藏掖之處,深怕有負聖人信重,故而召集長安富商,讓他們‘承辦’。”

“從來這種事都是工部來做的,怎麽會落到民間?這都有人信?”陳小六驚奇。

“有人信啊。這小子說因為從前修建紫雲台,朝中掀起大波瀾,所以聖人這回要悄沒聲兒的把事兒做了,不讓工部插手,甚至不讓朝臣們知道,錢全從內庫走。”

“為取信於眾商人,他還弄了一幅紫雲台的詳圖。後來工部的人說那是前朝洛陽宮的圖紙,這小子如何得到前朝宮殿圖紙的就不得而知了。那些平時做買賣比鬼還精的富商讓他耍得團團轉,爭著摻和進去,大筆地給他送錢,甚至還為此明爭暗鬥起來,那騙子卻帶著錢財一朝神龍擺尾,人走屋空。”

陳小六有些張口結舌,真是——神奇的騙子!

“他能騙得了這麽些人,最關鍵的是這整套的‘行頭’好,華服美宅、驕婢侈童,舉手投足都帶著股子爆發的富貴氣。據說,其烹茶婢子隨意去取了一串個個都有拇指蓋兒大的珍珠,拿小臼子砸了,給眾人烹珍珠奶茶吃,這騙子猶嫌‘簡素’‘怠慢’。反正,人們覺著寵妃兄弟該是什麽模樣兒,他就是什麽模樣兒。”①

陳小六咂嘴:“果然要騙到人,得舍得下血本兒。”

周祈笑起來,“騙術裏頭,把這個都叫‘行頭’。但凡想讓人相信,這行頭啊,就不能馬虎。”周祈想起今日這“畫中人”的事,不知道這“行頭”後面又是個什麽真鬼?

周祈和陳小六一到門上,單看周祈氣派,閽人便不敢怠慢,立刻進去稟報,不大會兒工夫,一個郎君領著奴仆快步接了出來。

這郎君合中身材,一身豆餡兒色團花綢綿袍,團團臉,未說話先笑, “某才知道舍姨妹請了道長來,有失遠迎,還請道長恕罪。”

這位想來就是李家大娘的夫婿了。周祈揮揮拂塵,微微一笑:“施主客氣了。”

這郎君一邊引周祈和陳小六往內宅走,一邊問:“在下範敬,是這李家長婿。道長莫非就是最近坊間傳得頗盛的那位周真人?”

周祈頷首:“正是。”

聽她承認,範敬面上閃過訝色,於虛客氣上多了些真恭謹,再拱拱手,笑道:“難怪道長如此仙風道骨,可見這真有道行的人氣韻就是不同。”

周祈再笑一下,收下了這稱贊,又打量這宅第院落,“貧道看貴府第善宅吉、沒什麽兇氣,不像有邪物作祟的樣子。”周祈沉吟,“也或者那邪物道行深,把氣息隱了也不一定……”

範敬輕嘆一句:“是不是有兇邪,某也不好說。家嶽為子嗣計,於今春納了個妾室,並得一子。這一年,家裏委實有些事多,嶽母便有些疑心這妾室的身份並這孩子的血脈。據賤內說,家嶽書房有幅圖,這妾室與那圖中人一般無二,可那圖中人要是在,怎麽也得四五十,甚或更老了。”

“哦?果真一般無二?”周祈停住腳。

“這個——”範敬面上閃過一絲尷尬,“某卻不知道,那是她與舍姨妹幼時看到的,某並沒見過。”

周祈點頭,看向範敬:“不提這圖畫的事,據範施主看,那女子可有異常之處?”

範敬面色更尷尬,張張嘴,又閉上。

周祈笑了,接著往前走。

範敬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其實以某的身份,不適合說什麽。一則,那是家嶽的妾室,總要避些嫌疑;二則,她有子……周真人懂某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