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又尋歡(上)

“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馮蓁寫完落筆時,忽然就後悔了,腦子也清醒了。她朝鄭十三郎瞥了一眼,她剛才真是傻。總不能因為跟蕭謖賭氣,就把自己給坑進去吧?

鄭家一門儒學大師,馮蓁可以想象,自己要是嫁進去這輩子估計得郁悶死。至少那樣的環境她可以確定是絕對不適合她的,劉夫人若真成了她君姑,估計得被她氣死。

“咦,幺幺你怎麽……”長公主見馮蓁明明寫完了,卻一把將那墨紙揉成了一團,所以驚呼出聲。

馮蓁將她手裏的紙團往旁邊扔進紙簍裏,有些尷尬地笑道:“寫得不好,就不獻醜了。”

長公主點點頭,也沒責怪馮蓁,只領著她先走了。

劉夫人和十三郎也沒多待,今兒的相親自然是不成了。十三郎走到寺門口時,轉頭跟劉夫人道:“阿母,我有個東西忘拿了,去去就回,你稍等。”話音都還沒落,鄭十三郎就已經奔跑在回去的路上了。

走到先才的客舍門口時,鄭十三郎見裏面的小沙彌在收拾房間,正抱著那紙簍往外走。

鄭十三郎趕緊叫住小沙彌,將那紙簍拿了過來,低頭在裏面翻了翻,卻並沒見到剛才馮蓁扔掉的那團紙,不由有些悵然。“小師傅,這裏面的東西你扔了一些了麽?”

小沙彌搖頭道:“沒有啊,小僧才剛拿起來。”

鄭十三郎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可他又急著要走,也沒工夫再細查,這便又疾步出門去了。

至於馮蓁扔掉的紙團,此刻正攤在蕭謖的桌案上呢。平平整整的,顯見是有人用平日熨衣裳的火鬥熨燙過了。

“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蕭謖低低地念了一遍,神情隱藏在燭火的陰影裏,看不真切,似乎在細品其中滋味。

杭長生雖然並未跟著蕭謖前去慈恩寺,卻知道蓁女君今日就在慈恩寺。而他家殿下回府時手裏拿著一個揉皺了的紙團,當寶貝似地展平,還叫侍女用火鬥熨了,墨寶能得這待遇的,世上可沒幾人。

杭長生眼睛尖,一看那字跡,靈逸中帶著嫻雅,恣灑裏蘊藏婉麗,猶如美人翩翩起舞,躍然紙上,這顯然是女子的手跡。再聽這詩,就自然而然地肯定是馮蓁寫的了,別的女君哪怕就是文采賽過詠絮之才的謝道韞,在蕭謖這兒也是當不得這番待遇的。

杭長生諂媚道:“殿下,蓁女君這首”詠菊”之詩真是絕了,女君真是文武雙全,才貌俱絕,別說咱們上京了,只怕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了。這詩細品起來,竟絲毫不比那些詩詞大家差。也就是咱們蓁女君平素為人低調,沒去跟上京那些個半吊子的女君們爭什麽才女的名頭,這詩要是傳出去啊,那些才女們都得羞愧死。”

詩自然是好詩,但也沒杭長生吹的那麽玄乎。蕭謖冷冷地瞥了杭長生一眼,“下去。”

杭長生心裏一凜,想著這是鬧別扭了?否則平日他家殿下如果心情不好,只要他略略提兩句蓁女君,就能萬事大吉,今日卻起了反效,定然是有妖。

杭長生出了門,順便把屋子裏伺候的小廝也叫了出去,留下蕭謖一個人在書房獨坐。

杭長生算是下人裏少有的能知書識字的,但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所謂詩,重在發意抒情,蕭謖覺得馮蓁的這首詩可算是將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裏面,所以最後才會揉作一團扔了還不欲使人觀之,說到底是不想叫自己看到而已。

“花開不並百花叢麽?”蕭謖側頭看向窗外寂寞的夜色,馮蓁向蕭詵提出的要求正是這一句。可他問她時,她說的又是什麽?馮蓁的解釋蕭謖一句都不信。

蕭謖的手指在紙上最後兩句“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上輕輕地敲著,久久都未曾停歇。

她既有這番志向,為何卻不跟他提?反而顧左右而言他?

是怕失去他,所以不敢提?蕭謖再自大也還沒到這個地步。小女君可心狠得厲害,為了防蕭詵,連他都一塊兒拒之“窗”外了,亦或者是為了拒他,而順便防蕭詵?

卻不怪蕭謖此刻沒有自信,主要是人一心虛就容易生暗鬼。蕭詵就算再不濟,可他是在用正妃之位等馮蓁點頭,而蕭謖自己呢,就算說得天花亂墜,可當下那也是在委屈馮蓁的。

馮蓁那滑頭,只怕是從她外大母那兒知曉自己與蕭詵將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她才會不擇蕭詵,而去見鄭十三郎。

若果易地而處之,蕭謖還真想為馮蓁的選擇喝彩,她若真與鄭十三郎成親,他的顧慮的確會多上許多。

但也只是會顧慮而已。

馮蓁走出慈恩寺的時候就後悔了,她當時應該直接撕掉那張紙的,而不是團成一團。那首詩她默完之後才發現,可能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解讀。只但願蕭謖不要沒下限到去翻廢紙簍。不過馮蓁也沒太把這事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