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2頁)

然後她不再理會翠屏,凝神看書,看的不是書上文字,而是書的本身——書不是新書,確實是有被人反復翻閱過的痕跡,然而書頁平整,舊得幹凈。

手掌輕輕撫過紙面,她想象著厲紫廷坐下讀書的情景,忽然把書本送到鼻端嗅了嗅,她微微一笑——果然有淡淡的煙草氣味。

煙癮發作起來會是多麽的難受,虧他那些天忍得住。僅從這一點看,就算他是條硬骨頭的男子漢。

大腿傷成那個樣子,傷口都潰爛了,也沒聽他叫過疼,單看這一點,也已經強過了大多數的男人。

想到這裏,她換了一本書快速的翻,想要看看裏面有沒有厲紫廷留下的痕跡。前些天和他朝夕相處的時候,她對他挑三揀四氣沖沖,如今才分離了一天,她再想起這個人,腦海裏卻又都是他的好處了。

忽然把書往桌上一拍,她面紅耳赤、捫心自問:“不會吧?”

她不會是,真對他動心了吧?

萬家凰想著,明天他總該能回來了。

然而一夜過後睜了眼睛,房屋內外還是一片靜悄悄,有人從外面進了來,是端著水盆的翠屏。

她沒說什麽,徑自起床穿衣洗漱。推門走進了院子裏,她在秋風中打了個哆嗦。院子裏倒不是那樣的絕靜了,能聽到遠處有雜沓淩亂的腳步聲——先是弱而淩亂,慢慢的整齊響亮了起來,最後卻又猛的歸於安靜。

她猜想那大概是士兵在做早操,可就在她打著寒顫要回房時,空中傳來了一聲哀號,是垂死之人拼了命才能吼出來的慘聲,震得她又是一驚。

她在這裏是個客人,沒有客人刺探主人的道理,可是身不由己的,她覓聲邁了步子。

她得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得去看看厲紫廷究竟是只是厲紫廷,還是說他其實是另一個款式的畢聲威。

帶兵的人,雙手肯定是要沾血,但是那種拿著人命取樂的殺人狂,她不要。

萬家凰活了二十幾年,從來沒有鬼祟過,如今她也是端端的向前走,心裏想的是能走多遠算多遠,如果半路被士兵攔下了,那也無法。

結果沿途站崗的士兵見了她,不但不攔,反而是一起的向她立正敬禮。她拿出對待下人的氣派,帶看不看,腳步不停,走到半路時,她又聽到了一聲慘叫,這聲慘叫讓她臨時修正了方向,在穿過了一座小跨院之後,她發現前方那座大院子很熟悉,昨天自己正是在那大院子裏下的馬車。

昨天大院子空空蕩蕩的,她看著像是小操場,如今院子四邊除了荷槍實彈的士兵之外,還站了兩隊軍官,院子中央立了高大木架,吊著個血淋淋的人,那人腳尖落地,勉強算是站立。

全都站著,唯有一人坐著,是厲紫廷。

高大木架的正前方,擺著一把椅子,厲紫廷就坐在那椅子上。萬家凰不用看他的臉,單瞧那個身影就認得出他。一般人擺不出那樣挺拔的姿態,那都不是“正襟危坐”四字可以形容的了,非得是一直繃足了勁,才能將那坐姿持久。

行刑的士兵揮著皮鞭子,一鞭連一鞭的招呼過去,像是要把那人活活的抽碎。而厲紫廷手指夾煙,一邊直視著前方的這場酷刑,一邊翹起二郎腿,深深的吸了一口煙。

萬家凰遠遠的看著他,發現他簡直有點怡然自得的意思。這讓她的心冷了一下,看到這裏就足夠了,多看一眼都要讓她做噩夢,默然的一轉身,她預備原路返回。

可就在這時,厲紫廷仿佛有所察覺似的,忽然回了頭。目光穿過如林一般的士兵隊伍,他捕捉到了一閃的一抹花影。

若有所思的盯著那抹花影,他差一點就要站了起來。然而收回目光,他終究還是沒動。前方刑架上的血人已經叫喊不動了,只剩了悠悠的一口氣,想必用不了幾分鐘,就可以上西天了。

他願意再給這位叛徒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