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毒

連綿無際的雪原上矗立著起伏的山丘,一道清澈河流從山谷中蜿蜒而出,流過平原。

一座座幾乎隱沒在雪中的氈帳散落在山丘下的河道旁,可汗從大魏迎娶的文昭公主到來,帳中人們蜂擁而出,歡欣鼓舞。

帳前擠滿了人,處處歡聲笑語。

卻是陌生的語言,陌生的腔調。

李家兄妹倆站在牙帳前,相對無言。

一如幾年前,他們發現彼此的身份,立在船頭,默默凝望對方。

赤壁磯頭,一目煙波。

牙帳木門從裏面拉開,葉魯可汗走了出來,目光落到風塵仆仆、滿面倦色,仍然不掩容色的瑤英身上,高興得直搓手,蒼老的臉溝壑縱橫,拍拍李玄貞的肩膀,笑道:“文昭公主平安抵達,太子可以放心了。”

說著,不等李玄貞開口,殷勤地拉開簾子,請瑤英入帳。

瑤英目不斜視,從面色陰沉的李玄貞身前走進牙帳。

李德定下婚期後,李玄貞率軍去了涼州,這會兒他本該鎮守涼州,怎麽會隨葉魯可汗一道回了葉魯部?

難道他非得親眼確認她和葉魯可汗成婚才能安心?

葉魯可汗跟進牙帳,似乎有些手足無措,幹笑了兩聲,道:“公主一路勞頓,今晚好好休息,明晚就能舉行婚禮。”

他的漢話說得並不熟練,咬字遲緩。

瑤英垂眸不語,露出疲憊不堪之態。

葉魯可汗看著她頸間露出的一截雪白嬌嫩的肌膚,心道一定比羊脂還要嫩滑,恨不能立馬嘗嘗滋味,又看她眉宇間滿是倦色,心疼不已,心想漢人公主嬌柔靦腆,講究禮儀,年紀又小,不能太粗野嚇壞了她,搓了搓手,帶著人離開。

帳門剛剛合攏,瑤英便跌坐在了氈毯上,塔麗和阿依跪在一邊,為她取下頭上沉重的花冠步搖。

塔麗同情地道:“公主,可汗雖然年老,卻身體壯健,而且很疼惜您。奴聽葉魯部的人說,可汗從來沒有對一位夫人這麽體貼入微。”

瑤英沒說話,摘下鬢邊的發簪珠翠,滿頭烏黑青絲披散下來。

她渾身骨頭酸疼,什麽都不想思考,伏在長榻邊,閉上眼睛假寐。

睡一覺就好了,睡飽了養足力氣,才能去應對這陌生的環境。

帳門傳來響動,一柄偃月形彎刀挑開簾子,風雪湧入,黑色皮靴踏入牙帳。

瑤英聽到聲響,睜開眼睛,掃一眼那雙靴子,示意胡婢和謝青都出去。

帳中只剩下她和李玄貞。

瑤英依舊蜷在長榻邊,豐艷青絲瀑布般傾瀉而下,鋪滿半張氈毯,像只慵懶的貓。

“長兄要留下觀禮嗎?”

這平平淡淡的語氣,就好像她要嫁的不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異族首領。

黑色皮靴挪到瑤英面前,李玄貞俯身,拽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擡頭,鳳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一字字道:“七妹,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瑤英眼簾微挑,眸光清亮。

“好啊,我選長兄,長兄能帶我回長安嗎?”

李玄貞愣住了。

瑤英一笑,嘲諷地道:“長兄,事到如今,你沒辦法給我選擇的機會,葉魯部沒有任何失約之舉,明天就是婚禮,長兄難不成想毀了兩國邦交?”

“你不是這樣的人。”

李玄貞做不出那樣的事,也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她去得罪葉魯部、觸怒李德,她又不是朱綠蕓。

瑤英瞥一眼帳門的方向,“你也沒有那個能力。”

這裏是葉魯部的地盤,他帶不走她。

李玄貞沉默地看著瑤英,鳳眸裏暗流翻湧。

“長兄,那年我已經選過了,我是李仲虔的妹妹。長兄若加害於我阿兄,我便和你勢不兩立。”

李玄貞手指握得更緊。

當時他的手指緊緊捏住了瑤英脆弱的頸子,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會死在他手上。

他和李仲虔,她只能選一個。

要麽徹底和李仲虔、謝滿願斷絕關系,以阿月的身份活下去,要麽陪他們一起死。

她連氣都喘不上來了,依然毫不猶豫地選了李仲虔。

而他這幾年一次次為難李仲虔,一次次逼她選擇,明明知道她不會說出他想聽到的答案,他還是一次次問出口。

李玄貞手指發燙。

瑤英低頭,冰涼的指尖一點一點撥開他的手指。

她曾經以為可以和李玄貞講道理,後來發現一切都是徒勞,在強者面前,弱者的道理是最沒用的東西。

唐氏的一句“殺光他們”是李玄貞的心魔,謝滿願,李仲虔,李德,謝氏族人,李氏族人,不管是無辜還是罪有應得,都逃不過。

所以她不想再浪費口舌。

李玄貞是天命之子又如何?

李仲虔永遠不會拋下她不管,她也永遠不會放棄李仲虔,真到了絕境,大不了和李玄貞同歸於盡。

李玄貞俯視著瑤英,一語不發,一動不動,俊逸的眉眼現出幾分猙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