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解脫

長安,太極宮。

已近遲暮,光線昏暗,太監手秉短燭,一一點亮鎏金燈樹上的蠟燭,挪到禦案前,狻猊獸香爐裏噴吐著一陣陣清淡的綠郁金香。

李德低頭批閱奏章,正看到西蜀孟氏獻上的降表,珠簾輕晃,屏風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

太監臉色發白,一頭的汗,飛奔至內室,膝蓋一軟,滑跪至禦案前。

“太子殿下回來了!”

李德一怔,眉頭輕皺,放下降表:“他怎麽提前回來了?”

太監渾身哆嗦,語無倫次地道:“陛下……金吾衛右衛說請您暫避至後堂,太子殿下……殿下……”

李德臉色一沉:“太子怎麽了?”

太監面無血色,跪伏於地,小心地斟酌用詞,聲音輕顫:“陛下,太子殿下無詔入宮,金吾衛不敢放他進殿,太子殿下是硬闖進來的!”

李德僵住,沉著臉站起身,太監忙上前攙扶他去後堂,被他一把甩開。

太監摔在地上,不敢吱聲,一骨碌又爬起來,踉踉蹌蹌跟上李德。

燭光搖曳,殿門前人影幢幢,一片吵嚷聲,金吾衛手執長刀,守在階前,正在大聲呵斥著誰,腳步聲紛亂。

李德走出內室,守在門前的金吾衛驚恐萬分,跪地道:“陛下,請您暫避……”

一句話還沒說完,李德已經從他跟前走了過去。

金吾衛心驚肉跳,滿頭冷汗,對視一眼,無奈地跟上前。

李德立在廊前,負手而立。

階下,一道高大的身影逆著人流一步一步踏上月台,一襲玄衣,冷冽如刀,手裏提了把劍。

只需要一眼,李德就能認出兒子的輪廓。

李玄貞孤身一人前來,雖是冒犯之舉,但又罪不至死,金吾衛知道李德對他的看重,不敢出手傷他,只能將人重重包圍起來,以防他暴起傷人。

金吾衛苦勸李德:“陛下,太子殿下似有癲狂之狀,請陛下暫避!”

李德目光陰沉。

“拿下他,不要傷人。”

金吾衛得了吩咐,底氣略壯了點,抱拳應是,棄了刀劍,改用長槍,飛撲上前,先試著挑開李玄貞手上的長劍。

李玄貞臉上神情平靜,鳳眸望著人群之後的李德,揮劍斬斷長槍,繼續往前走。

劍光飛舞,他並不傷人,但守勢如銅墻鐵壁,風雨不透,一步步靠近長廊。

金吾衛無奈,做了個手勢,殿前殿後的近衛得令,咬牙沖上前,如潮水般湧向李玄貞,如銀的劍光中,十幾雙蒲扇似的大手同時抓向他的胳膊和雙腿。

李玄貞動彈不得,哐當一聲,長劍落地。

金吾衛大喜,飛快踢開長劍,扭住他的手臂。

李玄貞仍是一臉淡淡的表情,立在階下,凝望長廊中的李德。

“陛下……”中郎將小心翼翼地問,“太子殿下失檢無狀,該怎麽處置?”

李德臉上陰雲密布,轉身進殿:“帶他進來!”

眾人面面相覷,一聲不敢言語。

李玄貞神色和平時大不一樣,雙眸滿溢兇狠戾氣,金吾衛忐忑不安,怕出什麽變故,將他的雙手捆縛在背後,又仔細檢查他身上沒有藏其他武器,這才把人送去內殿。

李德站在禦案前,滿面慍色,揮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

中郎將心中叫苦不叠,抱拳退下。

等腳步聲遠去,李德走到李玄貞跟前,啪的一聲,一巴掌重重地揮向兒子。

他是武人,這一個耳光子絲毫沒有收斂力道,李玄貞被打得整個人翻倒在金磚地上,唇邊溢出血絲。

“你學誰不好?學李仲虔?”

李德聲音冰冷,“朕是皇帝,宮中禁衛森嚴,你一個人就想闖進來殺了朕?朕要是不出去攔住金吾衛,他們可以下手殺了你!你身為一國儲君,當眾拔劍闖宮,傳出去,日後如何服眾!如何震懾大臣!朕可以冊立你,也可以廢了你!”

“你平時的謀略隱忍到哪裏去了?”

李德知道李玄貞想殺自己,但是他沒有想到兒子會如此莽撞,如此沖動!羽翼還未豐滿,居然妄圖單槍匹馬闖宮!

他冷冷地道:“璋奴,你真想殺了朕,就該隱忍蟄伏,召集人馬,收買人心,就算做不到天衣無縫,至少應該讓朕沒有反擊之力,讓朝中大臣不敢多嘴,讓其他皇子抓不住你的把柄!”

“你今日之舉,何其愚蠢!”

李玄貞擡起臉,唇邊血跡猩紅,狀若癲狂:“我確實愚蠢,要是我早點學李仲虔,怎麽會變成今天這樣?”

李德看著他紅腫的臉,按下怒氣,聲音放輕柔了些:“璋奴,你是阿耶最疼愛的兒子。李仲虔挑撥你我父子,你就這麽中計了?”

李玄貞不為所動,望著李德的目光只有厭憎。

“你我父子二人何須他人挑撥?”

“李德,我早就該殺了你……早在阿娘死去的時候,我就該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