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密會

瑤英做了一夜的夢。

第二天早上,她對著銅鏡梳發,雙臂輕揚,將烏黑濃密的長發編成一根根發辮,每一根辮子纏上金色絲絳,綴飾金花銀鈴,門上幾聲叩響,蘇丹古來了。

他又戴上了鬼臉面具。

瑤英請他進屋,不等他開口,坐到他面前,利落地挽起袖子,胳膊伸到他面前,隨著動作,披肩發辮上的銀鈴輕輕顫動,叮鈴作響。

“蘇將軍,我好多了。事不宜遲,我們今天就進宮。”

看她這副迫不及待的架勢,一定是早就等著他了。

蘇丹古沒做聲,手指搭在瑤英腕上。

他指腹一層薄繭,粗糙,冰涼,她不禁輕輕哆嗦了一下。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雪後初霽,朝霞映照在積雪上,廊前一片瀲灩的璀璨光暈。

瑤英盤腿坐著發呆,這回意識清醒,不敢再去摸蘇丹古的面具,想起昨晚入睡之前的疑問,輕聲問,“蘇將軍,佛子是不是也需要散藥?”

蘇丹古眼睫顫了一下,擡眸。

瑤英和他對視,“蒙達提婆法師沒有治好佛子,水莽草只是暫時壓制他的痛苦,他還是會時常發病,對不對?”

蒙達提婆離開聖城之前,她去為他送行,問起曇摩羅伽的病。蒙達提婆含糊其辭,語氣惋惜。

瑤英當時沒有多想,現在看來,蒙達提婆惋惜的應該是他只能用水莽草減緩曇摩羅伽的痛苦,並不能徹底根治羅伽的病。

曇摩羅伽到底患的是什麽病?他每次閉關是不是因為病勢沉重,無法起身?

蒙達提婆很敬佩他,為什麽不徹底治好他,只留下水莽草的藥方就回天竺去了?

這些疑惑一直盤繞在瑤英心頭。

蘇丹古看著瑤英,碧眸裏沒有一絲波瀾,道:“王的病症乃沉疴宿疾,治愈非一朝一夕之功。”

瑤英瞥他一眼。

即使他語氣和平時一樣嚴肅,她還是聽得出其中的搪塞。

這也正常,曇摩羅伽身份貴重,王庭大臣根本不知道他身患重病,她是外人,知道內情,還這麽直接追問,蘇丹古沒有警告她,已經對她很寬容了。

蘇丹古擡頭,凝望庭前朝霞照映下的皚皚白雪。

“公主為什麽想起問這個?”

瑤英眉頭微蹙,道:“水莽草有大毒,雖然能祛濕止疼,散熱解毒,常服卻會損害身體。我定期服用的凝露丸調配之時加了曬幹研磨的水莽草,每月只服用一丸,劑量小,尚且需要散藥,我看蒙達提婆給佛子開的藥方,所用水莽草是凝露丸的三倍……佛子長期服藥,必會損傷根本。”

“我之前提醒過阿史那將軍和緣覺,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勸過佛子。”

瑤英眼簾擡起,看著蘇丹古的眼睛。

“蘇將軍懂醫術,醫者仁心,應當照料過佛子,比阿史那將軍和緣覺他們更懂這其中的利害,也更能體會佛子散藥時的痛苦,佛子的病可以慢慢治,請將軍務必提醒他,不能因為水莽草能減緩他的疼痛就依賴這一味藥。”

她語氣真誠,沒有試探,只有憂慮和關切。

一片赤誠,清冽如雪。

蘇丹古望著門外,似乎在認真考慮瑤英的話,嗯了一聲。

瑤英嘆口氣,道:“可惜我帶來的藥材沒有克制水莽草的那幾味藥,那些藥只有中原才有,我問過老齊,遍尋過市坊,一無所獲。如果能夠回中原,我可以請一位神醫給佛子開些散藥的藥丸,他吃下去,可以減輕水莽草的傷害。”

說到回中原,她立刻想起李仲虔,擔憂湧上心頭,語氣變得低沉了些。

蘇丹古一語不發。

兩人都不說話,屋中靜如沉水。

艷陽高照,屋頂融化的雪水順著瓦楞滴落下來,檐前淅淅瀝瀝,掛起一道雨線。

半晌後,蘇丹古收回手指,“公主今天可以不必服藥。”

瑤英回過神,知道他這是同意今天進宮,立刻叫來親兵,讓他給楊遷送口信。

……

蘇丹古起身出去。

緣覺恭敬地迎上前,小聲道:“攝政王,都安排妥當了。”

說完,低著頭退到一邊。

“你經常跟著文昭公主去市坊?”

緣覺正探頭探腦偷看瑤英房間的方向,聽到他發問,一呆,挺直脊背,答道:“是。”

蘇丹古背對著他,問:“文昭公主在市坊找什麽?”

緣覺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道:“文昭公主逛市坊的時候,幾乎是一家挨著一家逛過去,賣布匹錦緞的鋪子,賣珠寶玉石的,賣馬匹牲口的,賣白疊布的……還有賣藥材的鋪子,所有賣藥材的鋪子公主都要去逛一逛,公主的胡語說得不好,聽不懂那些藥材的名字,常常央屬下幫忙和那些胡商打聽哪裏有賣中原的藥材。”

說完,他想起一事,忍不住咧嘴笑出聲。

“公主還打聽哪裏有賣鷹的,她也想養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