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真正珍愛之人

謝蘊昭一路都在觀察秘境中的環境。

剛才的第三幕發生在須彌山石碑附近,而當她出來後,石碑上那一絲隱約的道韻就消失了,似乎終於耗盡了力量。

這些幻影是否全部真實?如果是,又是誰安排在了這裏,恰好被她和石無患撞上?

而石無患……他又看到了什麽?他是否真是她所想的那個人?

為什麽師兄會在幻境中失去意識?從她的感知來看,師兄似乎是處於秘境和另一個空間的罅隙之中。

另一點讓她在意的是,幻影中所有涉及道君的部分,都是以“情節描述”的方式呈現出來的,連個影子都沒有。

傳說上古大能與天地同呼吸,即便只是輕聲說出他的名字,他也會有所感應;如果對他懷有惡意,他也會心血來潮、掐指算得先機。

幻影究竟是無意跳過了道君,還是根本不敢提起?道君分明已經隕落十萬年,即便有轉世身,按理也不可能達到道君曾經的高度。

除非……道君並未轉世,而是通過某種方式活了下來,一直存在至今。

想到這裏,謝蘊昭不寒而栗。

修士的一生都在探索自己的內心、本質,叩問天地至理,以期將自身的思想與天地統一起來,最終煉化內心的一切恐懼、軟弱,得證大道。

像道君那樣的真仙,已然化為天道的一部分,是修士修行的頂點。

然而……有一種恐懼是所有生命都無法擺脫的。

對死亡陰影的恐懼,是所有生命都無法擺脫的。只不過有人能帶著恐懼接受它,有的人最終因恐懼而墮落。

假如道君沒有隕落,而是苟延殘喘了十萬年……驅使他苦苦忍耐漫長歲月的動力,究竟是什麽?

他又會為了那個目標而做出什麽事?

謝蘊昭沉默地朝前走。石無患跟在她斜後方不遠處,也保持了異樣的沉默。

“石無患。”她問,“你怕死嗎?”

他正在看路邊一處遺跡,那裏似乎曾經有一株什麽古木,現在當然化為了石頭;從隱約的紋路來看,那曾經是一棵梨樹。

他的目光在“枝葉”上搜尋,好像希望找出點什麽與眾不同的東西——比如一朵梨花?

他一邊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怕啊。”

他帶著笑意,將目光移到她身上,說:“我不怕死,我修仙做什麽?難道你不怕?”

“我也怕……但,不是這個問題。”

他們的道路在漸漸往上。滄海能三為桑田,高山也可化作深谷,但這裏似還保留了一些山川的起伏,指引他們朝上走去。

謝蘊昭小心地繞過一塊擋路的巨石,確定後面沒有問題後,才扭頭看去。

石無患站在略低一些的地方,帶著那一絲輕佻的笑意,眼神卻如沉默的山嶽。幾乎不像他了。

不像某某人——但是,誰又曾經真的了解某個人的全部?

謝蘊昭看著他:“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有多怕死?為了活下去,我們都會做出什麽事來?”

這是一個玄妙的問題,更適合出現在修士論道的場合,而非環境未知的險境中。

石無患就笑起來:“很少看見你這麽嚴肅的樣子。我想想……不真的到了臨死時,有誰會知道自己可以做出什麽?”

“也許我現在以為自己能從容赴死、身合天道,可真的來到死亡面前,我就成了懦夫,會不擇手段地讓自己活下去。”

他帶著笑,說得半真半假,又像意有所指。

“但也許……我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追求的也不止是活下去,而是更多的、更不可能的、更有違天道的什麽事。”

他繞過巨石,走向前方,腳下踢開一塊什麽東西。他看了一眼,彎腰撿了起來。

那居然是一塊琥珀。蜂蜜色的晶體蒙了灰,卻還能見到其中包裹的事物——一朵雪白的梨花。

石無患捏著琥珀,隔空朝謝蘊昭比了比,忽然問:“你要不要這個?”

“你留著好了。”謝蘊昭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催促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青年垂下眼,手握緊一瞬,卻又笑了笑,隨手扔了那塊琥珀。珍貴的晶體滾遠了,進入了黑暗,大約再也找不回來。

“九千家主捉了許多女子,要給這秘境封印的妖龍獻上血祭,你猜他想做什麽?”他自問自答,“我很了解他的心態,他一定是想讓亡妻復活……世人總是對非人之事寄托了十足的妄想,從呼風喚雨到起死回生,就像我們在戲台上演戲,仙鶴降世讓亡者復活,然後一切從頭、有情人終成眷屬。”

“殊不知,唯有死亡無藥可救。”

謝蘊昭的心跳加快了。

這番話說得雲裏霧裏,卻在暗示什麽,幾乎能等於承認什麽。

她問:“你為什麽不直接說清楚?”

青年站在前方,眼神比剛才更幽深。他不笑了,也沒有其他更多情緒;平靜是最強大的事物,能覆蓋所有心情,像冬日的大雪鋪滿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