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蛭

瓦罐裏蓋著淺淺的一層淤泥,約莫一個指節那般寬,濃郁的藥味從縫隙中透出來,苦澀難聞。

寶寧取了根小木棍,定了定心,把蓋子整個掀開。

泥巴上有一個小洞,寶寧拿著木棍在裏頭挑了挑,過一小會,一只圓頭胖蟲探出來。淺藍色的腦袋,半個小指般粗細,它慢悠悠爬出來,身子兩寸長,背是白色透明的,能看見裏頭細小血管,體側兩道金絲。

比起稻田裏常見的水蛭,金絲水蛭看起來更纖小,更漂亮。但到底是條蠕動的蟲子。

寶寧盯著它看了會,胃裏一陣陣往上泛酸,覺得惡心。

她扣上蓋子,端著水喝了口,壓下心底的不適感。

這是明姨娘能找到的唯一一條金絲水蛭了,快要產卵,她得好好養著。若是這條水蛭死了,或者產的卵成活太少,事情便變得麻煩。

這東西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明姨娘手裏有這條純粹是運氣。她的二姑娘季彤初嫁給了崇遠侯府的庶次子賈獻,育有兩子,小兒子去年在夏天外頭玩中暑,中了熱毒,渾身都是小疹子,眼看就要不行了。崇遠侯世子許是有隱疾,成婚五年一個孩子都沒有,這個小孫子是侯爺的心頭寶,正一籌莫展時,有人拿了一對金絲水蛭來獻殷勤,正好解了小公子的熱毒。

二姑娘知道姨娘喜歡這種東西,也會伺弄,待小公子病愈後,便交了她養著。

當時用來解毒的是公水蛭,用過後快要死了,被明姨娘用藥吊著救活,熬了一冬,今年開春的時候到底是死透了。

好在那只母水蛭揣了卵,若能順利排下來,也算是後繼有蛭。

若是死了,再想找下一條就太難了。而且裴原的毒也拖不了那麽久。

這東西是要靠吸血活著的,要不停往裏丟活物進去,供著它,尤其是要產卵的母水蛭,一天可以吸食半盞茶杯的動物血。

寶寧有些犯愁,她去哪裏弄東西喂它吃呀?

明姨娘說,若實在沒吃的,可以喂些熟蛋黃,但總吃這些總是不行的,寶寧琢磨著,她明日做個小網兜出來,去小河邊看能不能網來新鮮螺螄。實在不行,她就去集上買,回家再養一小缸,等以後這只母水蛭下了卵,還能供它孩子吃。

臨睡前,寶寧往裏放了個搗碎的蛋黃,再把小罐子封好,捅了捅出氣口,恭恭敬敬擺在架子最高的一層。

她在心裏默念著:母水蛭啊母水蛭,你可千萬得爭氣啊!

……

離開後,馮永嘉沒回馬場,去了自己在京城東郊的別院。

他背著馮祥,自己偷著錢買的,這地方隱蔽,養了幾個嬌柔的外室,沒人知道。

馮永嘉一進門,便有女人迎上來,嬌柔挽上他胳膊,往他耳朵眼兒裏吹氣:“爺,怎麽好幾日不來,奴家還以為你不要青青了。”

青青是他半月前從勾欄院裏贖回來的,腰肢纖細,胸脯鼓溜,一雙媚眼如絲,馮永嘉一直愛得不行。今日再看見,卻覺得煩了。

他推開女人,蔑視道:“一身風塵氣。”青青被他罵的一愣。

“回你自己屋子去,休要煩我。”馮永嘉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往正房走,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青青恨恨望他背影,咬牙道:“窮酸東西,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她嘴一撇,扭腰走開。

馮永嘉坐在屋裏借酒消愁。

他自詡懷才不遇,是個苦命人。自幼天資聰穎,十歲出頭就中了秀才,奈何老爹只是個沒錢沒勢的馬夫,他想再往上考,卻因送不上禮而被貪官死壓著,一直不得志。久而久之,心性就變了,原先想靠功名出人頭地,現在明白過來,滿腹才華有何用,沒錢寸步難行,若不然,他也不會直到現在連個媳婦都討不上。

不久前老爹忽而得了個馬場,他跟著借光,從窮秀才一躍成了公子哥,本以為從此不用再過以前的苦日子,老爹卻跟個守財奴一樣,多一文都不讓他花。

馮永嘉心中郁郁,比從前不得志時更甚,他想到了個法子,偷錢出去賭,沒成想這東西來錢這樣快,不過幾日功夫,便有大把銀子。他也不用再看老爹眼色了,置辦院子,買外室,活色生香了小一個月,天降橫禍,三日前他一場賭局輸給徐廣,賠了個精光不說,還欠了兩千兩銀子。

徐廣是少府監副總管黃吉手下的紅人,他打不得罵不得,被人家推一下就是一個跟頭,只能咬著牙還錢。

可是哪裏湊得到呢?

馮永嘉又哀嘆起自己的黴運。

喝了兩口酒,他捶胸頓足時,忽又想起寶寧,心中澀澀。他原本想娶的就是那樣女子,知書達禮,溫柔小意,女兒如水心相憐,奈何命運不公,苦求不得。那個殘廢,那個殘廢憑什麽就那麽好的命呢?若他早能娶妻如此,也不至於踏上現在的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