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

艷陽透過小木窗,灶台上一片光亮亮的, 鍋裏燉著鯽魚豆腐湯, 裊裊往外冒著白氣。撲鼻的鮮味。

寶寧坐在灶台邊上, 腳邊趴著阿黃, 她拿小木棍逗弄罐裏的水蛭。剛殺魚的時候,她攢了點血, 用小勺子舀一點進去, 那只肥胖水蛭聞著味兒探出頭來,屁股一扭, 將那點血吸了個精光。

經過一夜,吃了兩個蛋黃,它肚子似乎脹大許多,寶寧現在見著它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發憷, 還有心情逗弄兩下。

水蛭沒吃飽, 仰起頭張著嘴,還要再多些。

它嘴像一個圓盤的樣子, 裏頭是鋸子一樣的牙齒, 圍了一圈, 腮幫鼓動。寶寧又滴兩滴血進去,就像是滴進一個大缸裏, 轉眼就沒了。

寶寧心疼看著所剩不多的魚血, 哄它道:“省著點吃,下頓再給你。”

它不願,仍大張嘴等著, 寶寧猶豫一瞬,思及它到底揣了卵,還是全都給它。水蛭滿足閉上嘴,胖身子一轉,再次鉆進泥裏。

寶寧扣上蓋子。

細聽,外頭傳來哢嚓哢嚓的砍柴聲。

寶寧走出去靠在門邊,看見裴原背影。他赤著上身,坐在那劈柴,今天日頭好,太陽曬,他出了汗,健碩的肩背上泛著亮光,像抹了層油。

腰線緊窄,往下延伸,被褲腰擋住,脊柱是凹陷下去的一條。

隨著動作,背肌一張一弛,蘊含力量。

寶寧想起那會,裴原在東廂對她說的話:“你可以相信我,任何時候都可以。”

她真的是個容易心軟的人,裴原這麽一說,她就感動了,覺得心裏酸酸麻麻,但過了一會,冷靜下來,她又想起別的事。

裴原到底待她好不好?寶寧說不出來。

說多好,倒也沒有。他那樣的脾氣,出口傷人不是一次兩次,平日裏也沒多關懷,高興時逗弄兩下,不高興時理都不理你。

但遇到危險時,他會護著她,這種強悍的保護是她從未遇見過的。季蘊太小,護不住她,父親弱勢,更是護不住她,遇見裴原,是個例外。

寶寧回憶,她嫁給裴原的初衷到底是什麽。她是希望有個僻靜的小地方,養養雞,種種菜,過點舒心的小日子的。

但一次兩次,是裴原將她帶進了風暴裏。她所期待的平靜其實早已經被打破了。但是她沒想過要離開。

或許是她心底隱藏的責任感在作祟。

寶寧一直覺得,她既然接受了這樁親事,接受了裴原,那就好的壞的都接受,她會陪伴他,讓他變成他想要變成的樣子。她希望裴原可以健健康康的,腿傷快點好起來,他們互相扶持,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那時候,她沒想過索取更多。她沒想過,以後的某一天,裴原會不會成為她的依靠,一個可以信賴的存在。就像姨娘和季蘊,她可以毫無保留的相信,他們會對她好,永遠堅定地站在她身邊。

但是現在,她變得貪心了,她希望裴原也可以這樣待她。

寶寧一直想要活的清醒,現在卻越來越糊塗。她不知要怎麽做了。

院裏的雞跑來跑去,寶寧目光被吸引。一只紅毛公雞在嗑花生,它一只尖嘴,輕輕搗兩下,花生殼開了,卻不吃,扇扇翅膀,咯咯叫了一聲。眨眼功夫,從雞棚裏鉆出一只灰毛小母雞,到它身邊,親昵挨挨腦袋,吃掉地上的兩顆花生。

寶寧覺得心裏酸酸的。

她覺得羨慕。也想吃。

……

“湯糊了。”裴原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她身邊,擼一把她頭發,擰眉道,“又發什麽呆。”

寶寧嚇了一跳,這才聞見鼻端隱隱的焦味兒,慌忙往屋裏跑。

阿黃正在原地亂轉著,追著自己的尾巴舔。它打瞌睡,尾巴尖塞進了灶膛裏,燃著了一撮毛,阿黃是最普通的那種小土狗,一身黃毛,只有四只小爪子和尾巴尖是白的,現在尾巴被烤焦了,黑乎乎一片。

它眼巴巴盯著寶寧看,委屈得厲害。

寶寧心疼,彎身抱它,貼著它的臉低哄:“不哭不哭,待會給你加一碗飯。”阿黃沖她搖尾巴。

裴原道:“別對它太好,你這麽慣著它,以後不服你,狗有領地意識,在它小的時候你就得告訴它,你是主人。”

他說這樣的話,寶寧知道有道理,但是不愛聽,沒答話,只把阿黃放下去,洗了洗手,去看鍋裏的鯽魚。

“歇會吧,再過一刻鐘吃飯。”

裴原道:“我不累。”

“還是靜養著好……”寶寧沒回頭,舀了一勺湯試鹹淡,“那只母水蛭要生了,再過最多一個月,咱們就可以試試到底能不能解毒。”

她頓了頓,往好的方面想:“肯定可以的。”

裴原從身側環住她的腰,用一只手臂,低音道:“萬一不行怎麽辦?”

寶寧一滯,一半是因為他問的這話,一半是因為親密舉動。裴原斜斜站著,寶寧的耳朵貼在他肩膀上,能感受到他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