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

裴原連著喊了一百五十遍“我錯了”。聽到最後,寶寧都覺得煩, 想堵住他的嘴, 他卻上了癮, 偏要說完。

足足念了一刻鐘。

裴原問:“滿意了嗎?”

寶寧不理他, 扭頭往橋下走,裴原拉住她:“不是數了嗎, 正好五百個字, 都按著你心意來的。”

寶寧甩開他手,羞惱道:“真不知你這套坑蒙拐騙的技巧都哪裏學來的, 嘴裏找不出幾句正經話,全是騙人的,大騙子。”

裴原正色:“待你的心是真的。”

寶寧詫異看著他,驚覺這人真的變了。經過這幾日, 她與他鬧脾氣, 裴原比起從前改變許多,只是不朝正道兒走, 變得油嘴滑舌, 什麽話都敢往外說了。

也或許這就是他本性, 土匪流氓,沒個正型兒。

裴原不待寶寧再反應, 往前一步, 一把抱起她往不遠處馬車邊走:“不說這些了,咱換個地方,帶你玩兒去。”

寶寧被他動作嚇了一跳。旁邊有人在看, 寶寧沒他那麽大膽,拍他手臂掙紮:“你做什麽,放我下來!”

裴原不松勁兒:“正經夫妻,怕什麽。”

他們走的小路,但難免遇上零散路人,瞧見這架勢都竊竊私語,寶寧忍不住羞,把臉埋進裴原頸窩裏,不敢露出來。

好不容易走到馬車旁,車夫將門打開,沒待裴原反應過來,寶寧便兔子一樣鉆進去,她臉頰已經紅透了,怒氣沖沖看著裴原。

裴原神色自得坐到她旁邊,兩腿岔開,脊背放松地往後靠。

怕外頭人聽見,寶寧壓低聲音:“你未免過於豪放了些,大庭廣眾下,就做這樣的事。”

裴原嗓子裏悶出一聲低音,“嗯”的一聲,而後沒說話。

車夫揚鞭,馬兒跑起來,除了輪子與地面磨蹭的聲音,車廂裏一片灰暗和寂靜。

寶寧一直等著裴原出聲,過好久等不到,朝他看過去,這才發現裴原的臉色不知什麽時候有些泛白,唇上也失了血色。

寶寧心臟一縮,沒心思再計較剛才那件事,趕緊擼起他的袖子看。果不其然,手腕上的那片毒又蔓延了不少,尤其是最開始出現赤丹的那片地方,黃豆的大小,正在起伏鼓動,形狀可怖,像有了生命。

“別看。”裴原閉著眼,將袖子拉下來,聲音發虛。

寶寧沒見過這樣情景,只覺一瞬間裴原好似就病入膏肓了似的,剛才生龍活虎樣子一去不返,她著急去探裴原的額,一片冰涼。

“這怎麽回事?”寶寧聲音發顫,她不由自主往不好的方面想,“怎麽突然就發作了,以往沒這麽厲害的……”

寶寧想起什麽,趕緊拉開車簾子往外看一眼,瞧見低飛的燕子。一刻鐘前的燦爛陽光消失不見,被烏雲擋住,像是要下雨。

裴原在她身後輕笑了下:“這毒還挺準的。”

寶寧笑不出來,她回憶起幾日前那個雨天,周江成出事那天,裴原明明一整晚都表現得很好,怎麽今天就成這樣了?難道是毒素累積到一定程度,會突然爆發?

“別擔心。”裴原探身過去將她摟過來,下額抵在她發旋處,低聲安慰,“我厲害著呢,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寶寧背對著他,不敢動,她能感覺到裴原身上經脈的跳動,像是有許多細碎的蟲子在他身體裏頂撞。

裴原深吸了一口氣,摟她更緊一點。

寶寧張張嘴,小聲問:“你疼不疼啊?”

裴原好半晌沒回答,寶寧本以為他睡著了,耳邊響起他的聲音:“疼。”

寶寧的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鼻頭也泛酸。

他們相處這麽久,裴原性子太野,他不知愛惜自己身體,大傷小傷受遍了,流過那麽多血,沒和她說過一句疼。這是第一次。

“我們去錯地方了。”裴原忽然說了句這樣的話。

寶寧沒反應過來:“什麽?”

“不該去斷橋邊的,站在那的時候,我覺出好像有人在盯著我們看,遊船的方向。”

寶寧打了個哆嗦:“是誰?”

“不知道。”裴原闔著眼,“我也是最後才發覺的,就知你會害怕,沒敢告訴你,匆匆走了。”

寶寧恍然明白過來,他是在說那會抱她回來的原因。

寶寧一滯:“你牽著我走便好,為什麽偏選那麽費力的方式,明知道要下雨,身體不舒服!”

“我忘了,就腦子一熱。”裴原捧著她的臉轉向自己,唇往下滑,吮了下寶寧的眼皮兒,“我害怕啊,你太美,太討人喜歡,總有人惦念著要與我搶。姓馮的,姓徐的,姓周的……”

他神智有些不清不楚了,喃喃地貼在寶寧耳邊念叨:“我真想殺了他們。”

寶寧只聽見一個“殺”字。

她沒往心裏去,抱著裴原的頭幫他換了個姿勢,讓裴原枕在她大腿上,哄他:“好了,別說了,你養養神,咱們這就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