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

終於進門的時候,兩人全身已經濕透了, 裴原走路都有些踉蹌, 高大身子倚靠在寶寧肩上, 寶寧臉上濕乎乎的, 分不清是汗是淚還是雨水。

劉嬤嬤本以為他們要晚上才能回來,沒想到竟這麽早, 瞧見兩人狼狽樣子更是吃了一驚:“這, 這是怎麽了?”

“醉了酒,我扶他回去就好。”寶寧沖著劉嬤嬤笑了下, “你回去歇著吧。”

劉嬤嬤將信將疑,但不敢再問,只道:“婢子待會送兩碗姜湯來。”

“不用。”寶寧拒絕了,“我自己去熬。”裴原這會定是誰都不想見的。

劉嬤嬤應了聲, 目送他們進門, 退下了。

阿黃和小羊聽見外頭聲音,正眼巴巴望著, 見他們進來, 緊忙圍上去轉。寶寧沒空理它們, 吃力地將裴原扶到床上,將他身上濕衣裳都扒下來, 幹布潦草擦拭一遍, 再用被子蓋好。

裴原好似昏睡過去了,寶寧也顧不得羞不羞,將他扒得只剩一條褻褲, 露出結實的胸膛和腹部。

裴原身上上刀疤密布,有的很淺,成了淡粉色,有的凸出來,蜿蜒著,像條碩大的蜈蚣。左臂處的網狀毒素正在蔓延,肉眼可見的速度。

寶寧愣了下,心頭湧上酸澀。這男人現在怎麽脆弱成這樣。

她怕裴原著涼,又從櫃子裏翻出一層冬用的鵝絨厚被蓋在他身上,自己也快速換了衣裳。

再回頭時,裴原已經醒了,盯著她看,他眼底血絲密布,看起來有些瘆人,低柔笑了下。

“真好看。”裴原唔了聲,“想親。”

“都什麽時候了,能不能正經些。”寶寧想罵他,但看他那副樣子,又舍不得,她轉頭去櫃子裏取下裝水蛭的瓷壇,又去拿藥。

阿黃和小羊似乎知道現在不是玩鬧的時候,不敢放肆了,安靜趴在一旁。

寶寧掀開水蛭罐子看了眼,忍下心頭抵觸和害怕,吩咐它們道:“守住了門,誰都不許進。”

阿黃叫了聲。寶寧取了針灸帶,往裴原床邊走,她坐下來,將他左腿的褲腿挽上去。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瞧見的時候,還是犯怵的。每一條血管都好像有了生命,成了深紫色,鼓脹起來,上頭有密密麻麻的小點在跳。寶寧深吸一口氣,不再看,挖出一勺早就調配好的藥膏,看向裴原,輕聲道:“我開始了?”

寶寧抿了抿唇:“可能會有些疼。”

裴原躺在那,偏頭看她,忽的開口道:“寧寧,我剛才想,我真是挺對不起你的。”

“……說這些做什麽。”寶寧一滯,她手指屈了屈,“你有哪裏對不起我的。”

“現在回想一下,你為我做了那麽多。”裴原聲音低低,“若沒有你,我現在許是還在那方小院裏,像個廢人一樣。你知道的,我這人死心眼,又要面子,我真的就覺得,腿廢了,這輩子就完了,死了也挺好。”

寶寧看著他的眼,她覺得下頜發緊,很想掉幾滴眼淚。寶寧不知道裴原為什麽忽然說這些,他明明不是個感性的人。

“比起光鮮亮麗活著,被人指指點點叫癱子,我寧願隨便找個角落,就在沒人知道的時候死了算了。但我又不甘心。”裴原笑了,“我還有那麽多事沒做,仇也沒報,隨便就死了,那不是我性格。但我又活不下去。”

“我是不信鬼神的,但那段時間,我天天盼著,若是世上真的有菩薩,那該多好。”

裴原去拉她的小手指,曖昧地揉搓:“後來我就等到了你。”

寶寧垂下眼皮,她鼻頭堵住了,用手背狠狠擦了擦。

她一直想聽裴原說幾句好聽的話給她,現在終於等到了,又覺得一點高興不起來。他說得那麽一本正經,像是臨終遺言,還不如以前,即便打鬧生氣,氣氛也是輕松的,不像現在,聽得她這麽想哭。

“你是不是嫌我啰嗦了。”裴原眼神暗了暗,嘆了口氣,“我現在與你說這麽多,是怕以後沒機會。”

寶寧猛地擡起頭:“你什麽意思?”

“萬一我死了。”裴原頓了頓,看著寶寧瞬間瞪大的眼睛,輕笑一下,“你急什麽,我是說萬一。”

他聲調慢慢的:“萬一我就那麽死了,但你還這麽小,這麽年輕,你以後路還長著,我怕你忘了我。我怕你以後想起我時,念的都是我的不好,畢竟我也是真的,對你沒有那樣的好。”

“我這人本性不好,天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但我也有優點,打罵不還手,以後還要辛苦你,慢慢教。”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寶寧抽了抽鼻子,賭氣和他道:“若沒有機會呢,若你死了,我立刻就改嫁,我有了新生活,一天也不會記起你。”

“做你的美夢。”裴原眯眼道:“誰若敢娶你,我就算死了,變成鬼,也要扒了他家祖墳。你就乖乖的,給我守一輩子的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