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難

裴原面色一凝。他接過紙包,用手指撚了撚上頭粉劑, 細膩的, 一股濃郁的茶香。

邱明山道:“最開始沒人懷疑過這粉, 周江成愛喝茶, 常喝小青柑普洱,普洱茶上本就有霜白。是昨天, 他自己偷偷泡一盞, 喝兩口,又犯了那天一樣的瘋, 拿腦袋往墻上撞,被人攔下盤問後,才想到這處。”

“你來看。”邱明山將紙包好,走到石榴樹後的大水缸處。

這缸本是廢棄的, 寶寧來後覺得缸子漂亮, 不舍得扔,養了兩尾鯉魚, 現在正酣酣睡著。邱明山抖落粉劑灑進水裏, 不多時, 兩尾魚就像是瘋了一樣,忽的躥騰起來, 對頭亂撞, 沒一會,竟然撞出血來。

裴原盯著缸裏緩緩暈開的血,一個念頭忽的閃過腦海, 他想起了公孫竹。裴霄手下最得力的那個毒醫。

“還有這個。”邱明山拿出一卷布帛來,褶皺不堪,上頭沾著泥土的細末,“魏濛那邊從巴蜀軍的營地裏挖出來的,面向東北的一顆槐樹底下,他們要開灶生火,砍樹之後,挖出了這個。”

他語氣有些遲疑:“你……你看了後不要怕。”

裴原接過來,抖開,借著邱明山手中火折子的光線一照,心中咯噔一聲。滿滿一面的血書,淩亂無比,全都是“恨”字,寫字之人的徹骨恨意都發泄出來,最右下角,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季”字。

“那邊的山裏有風俗,用指尖血寫仇恨之人的姓氏,埋在槐樹底下,可以咒其全家。”邱明山繼續道,“周江成說,這是綠雲的字跡。”

裴原閉了閉眼,覺著這一樁樁的事繁亂無比,但其中似乎又有一根線,連接其中。

尤其是那個“季”字,讓裴原一下子亂了陣腳。這世上姓季的人多了,綠雲到底恨誰,根本猜不到。但裴原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想,這事到底和寶寧有沒有關系,會不會波及到她。

裴原在心裏將這些線索捋順,虎符,綠雲,毒,裴霄,公孫竹,季,恨。

一團亂麻,有什麽讓他抓不住。但是裴原心中隱隱有這樣預感,這錯綜復雜的背後,會藏著一個對他有利的秘密。

“原兒,我們不能等了。”邱明山語氣焦急,“敵人在暗,我們在明,裴霄今日能算計巴蜀軍的虎符,待明日,說不定就要算計我們項上人頭。我們現在手裏有軍隊二十萬,過兩月盛夏,聖上定會到行宮避暑,若你能下定決心,帶著奔狼軍俘虜聖上,改了立太子的聖旨,又何必如此夜長夢多?”

“你怎麽就那麽想要那個位子。”裴原眯眼看他,“你辱我的母親不夠,竟還要殺我的父親嗎?”

“你……”邱明山後退兩步,大驚失色,“我一心為你,你竟如此看我?”

“那就麻煩你收了這份好心。”裴原冷眼看著他,“我們從一開始就說好,我要幫你殺的是裴霄,不是聖上。我雖無恥,謀朝篡位的事,卻也做不出來。到時你功成名就,我查清我母親的事,也不討你的功勞,咱們一拍兩散。”

邱明山的面色有些發白,他手垂在身側攥著拳,一些話幾欲脫口而出,被生生忍了下來。

……

裴原再進屋子的時候,寶寧已經睡了。

他與邱明山似乎再難回到往日和諧,他們立場不同,政見不同,又有嫌隙,現在的合作也是萬不得已,各懷心思。

邱明山急於向他示好,向他灌輸那些他根本不願接受的東西,也使得兩人隔閡更深。又是不歡而散。

寶寧洗好了澡,屋裏還留著茉莉胰子的味道,淡淡的香,桌上的燭火調暗了,暈黃的,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阿黃和小羊抱著團蜷縮在床底下,看過去毛茸茸的一大團,裴原對它倆說不上喜歡,但聽著它們清淺呼吸,也沒忍住上前摸了把毛。阿黃耳朵動動,掃了他一眼,沒理會,繼續悶頭睡了。

這是很容易就讓人放松的氛圍。

進門之前裴原的心還是緊繃著,滿腦子裏想的都是那些權利爭鬥之事,門一合上,到了這個由寶寧經營著的小空間,心情驟然就松快了起來。

裴原坐在床沿的地方,慢悠悠地脫了靴子,整齊地擺在寶寧的白色繡鞋旁邊。

熱水已經備好,放在屏風後頭,過了這麽久已經溫了,正好用來洗漱。裴原衣裳隨意搭在屏風的角上,撩水洗了把臉,又沖了遍腳,拎著布巾往床邊走,垂眼皮蹭著被沾濕的額發。

“你出去了好久。”寶寧被吵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聲音是久睡後的沙啞。

“好邋遢呀——”寶寧拉著長聲,“你都不好好洗腳,臟死了,不要上我的床。”

裴原看了眼蠟燭,就剩一個指甲那麽長,他也懶得熄了,等著它自己燃沒。

“明天就洗澡。”裴原躺到床上去,聲音懶懶的,“你再緩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