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目

已經八月中旬,天氣涼快下來, 但剛過午時, 在外頭坐著還是覺得悶熱。

圓子從皇後宮中出來後心情便不好, 他不願去午睡, 非要在廊檐底下看螞蟻。陪著他的小太監已經昏昏欲睡,坐在一旁打瞌睡。

廊檐下是磚石地, 紅色的磚瓦緊密排列, 圓子盯著磚縫看,瞧見不遠處爬過來一串小紅螞蟻。螞蟻就像針眼那樣大, 若不仔細,根本看不清,他拿著小木棍去戳。

那串紅螞蟻脾氣很好,默不作聲地繞開他的棍子, 浩浩蕩蕩地回巢了。

圓子趴在地上看它們在磚縫裏的巢, 像是燭芯那麽小的一點,他去年被送來宮裏探望祖母的時候, 就注意到了。他當時覺得奇怪, 想要去挖, 但跟著他的小太監嚇得快哭出來,拼命拉著他, 說這是陛下賞給貴妃娘娘的磚石, 像金子那樣珍貴,不能弄壞。

圓子對著蟻巢吹了口氣,又看了看旁邊睡著了的小太監, 心想著,今日應該沒人攔他了。

這是正殿的大門口,平時都是人來人往的,但現在這時辰宮人們也要休息,就顯得冷清些。圓子背對著那個小太監,掏出小棍子來,慢吞吞地摳磚縫。他耐心得很,也不弄出大動靜,就慢慢地用棍子磨,約莫過了一刻鐘,磚縫松動了。

他又用手指去挖,本以為不會成功,誰想到,這磚石並沒有那麽牢固,像是以前就被起開過一樣,輕松地被擡起。

底下的光景露出來。

密密麻麻的,全是紅色的小螞蟻,聚集在一起,像是女人紅色的頭發揉成了一團。

由於受驚,螞蟻飛快地移動蔓散開。

圓子的睫毛顫了顫,並沒有被驚嚇到,仍舊淡然地坐在一旁,先是看了會那些飛跑的紅螞蟻,然後用棍子去戳弄磚下的泥土。以前爺爺告訴過他,這些小紅螞蟻是不會無緣無故聚集的,除非被毒物吸引。所以在磚下,一定藏著什麽有毒的東西。

那個小太監還在睡,睡得香了,鼻子裏哼哼著打呼嚕。

圓子把小木棍往地下戳,約莫一尺深,棍子碰到了什麽東西。他拋開棍子,用手去挖土。身後已經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宮人們有條不紊地開始勞作,但由於高貴妃的囑托,不讓靠近正殿,沒人敢過來。

那個小太監也驚醒過來,看見圓子背對著他不知道幹什麽。

他早就習慣了這個小皇孫孤僻的性子,沒起疑心,只順嘴問了句:“需要奴才陪您玩嗎?”

圓子沉默地搖頭。小太監沒再說話,閉上眼,又打起了瞌睡。

圓子把土堆在一邊,手伸進洞裏,摸了會,摸出一個紅色的小瓶子。

圓子明白過來,這是一瓶毒|藥,祖母把它藏在這裏,引來了小螞蟻。毒|藥,他喜歡吃。圓子慢悠悠地把紅瓶子揣進自己的袖子裏,又把泥土和磚石都移回原位,用袖子把塵土擦得幹幹凈凈的。一切又都和原先一樣了。

但是……拿了祖母偷偷藏起來的東西,要不要和她知會一聲呢?

圓子歪著腦袋想了會,覺得還是要的。他站起來推門,門從裏頭拴上了,推不開,他便繞了路,到後面的小軒窗去。

本想推開窗子叫祖母去開門的,但隱隱約約的,聽見了說話聲……是祖母和那個壞女人的聲音。

壞女人問:“姑母,我真是想不明白,那個半瘋子已經瘋成那樣了,父皇怎麽還不廢了她?”

圓子疑惑地皺起眉頭,心想著:半瘋子是誰?

高貴妃的聲音帶些調笑:“飛荷,你是真的笨,還是假的笨?別說皇後瘋了,她就算是變成個流著鼻涕滿宮亂跑的傻子,陛下也不會因此廢了她。沈家是怎樣的煊赫之家,你還不清楚嗎?一門五侯,權勢之大,牽一發動全身。況且,陛下潛龍時與她哥哥交好,兩人於患難中起勢,有手足之情。後來她哥哥死在戰場上,更是忠烈,陛下對皇後就算沒有愛意,也有斬不斷的情誼,他舍不得。只要沈皇後不犯大錯,陛下是不會廢了她的。”

“那今晚,她就該犯一個大錯了。”高飛荷也笑道,“姑母,您的計策真是妙極,不但給了陛下廢後的由頭,還能斷了四皇子與沈家的牽連。自從前太子失蹤後,沈家已經靜寂大半年了,像是在韜光養晦,只是最近,又和四皇子走得近了些。”

高貴妃哼了聲,低頭摸自己的指甲:“我可真是後悔,當初只是給他安一個罪名,卻沒有一舉毒死他。老四這人,說是皇子,卻沒在宮中待過幾日,他娘死得早,更沒人教養他,一身的壞習氣,我原先根本不不忌憚他。”

聽她說“毒”這個字時,高飛荷眼色微閃。

高貴妃繼續道:“老四聰明,兄弟幾個都比不過他,可他性子張揚極端,過於不羈。有人說他像是塞北漠上的雄鷹,但是這又不是好事。成也張狂,敗也張狂,我只等著他將自己害死的那天,誰想到會有今日!一顆滿是突刺的石頭,竟也會被打磨得圓滑……幾次三番壞我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