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0章 初心在否

不過,比起那些小家夥們的動機,謝昭其實更好奇葉久的態度。

“恒之。”他也難得再次喊了對方的字,“你這是怎麽了?別說‘雲天師兄’,這幾百年,我都沒聽你喊過我幾次‘雲天’。”

謝昭用探尋的目光看著葉久。

這時候,他始終年輕的氣質終究還是出現了一些變化。露出了幾分時光洗練過的深沉。

葉久卻沒怎麽在乎。

他將一顆丹藥,彈到了地面上那狀況並不好的少女的唇上。少女沒有張嘴,但她手中的機關人卻跳了出來,費力的用它那手指粗細的手臂,將丹藥塞進了少女的嘴中。

“我還記得當年我們跟隨老師的時候,儒學並不興盛,追隨儒門的人口也頗為稀少。老師為我們取字加冠之時,取字都淺顯直白,我等卻興奮異常,整日裏以字互稱。”

“你在追憶往昔?”謝昭很驚訝,差點兒把臉上裝飾用的美髯給揪下來。

以前政事堂裏有了爭執,都沒見葉久追憶往昔打感情牌。畢竟這家夥其實沒啥追憶往昔的資格啊——

劉肅的戀人沒成婚就死了,他倒是和戀人成婚生子,然而他們都死了。

君鐸和周暮都曾經是“滅人欲”那一派的。但話說回來謝昭記得周暮那家夥好像是喜歡的人不喜歡他,君鐸則是和戀人理念不合,最後漸行漸遠分道揚鑣。

他們難道不想琴瑟和諧?只是都沒了琴瑟和諧的那個人而已。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作為根本沒必要拼子嗣的大儒,葉久這家夥是當初那一代弟子裏少有的人生贏家。

他追憶往昔個毛啊!

“那一天晚上聽到《安民頌》的時候我就有所感覺。”葉久不理會謝昭說什麽,徑自道,“這樣的文章,我多年沒有寫過了。”

“所以?”謝昭愈發迷茫。

他迅速回顧了一下葉久這些年流傳出來的文章。確實,貌似在度過了建國初期的歲月之後,葉久寫文章的數量就大幅度減少了。流傳在外的,除了秀恩愛的,大半就是國書、公文了。好歹也有了賦聖之名,不會為了寫文而寫文,就和他寫詩一樣,沒心情肯定不寫。

要說和《安民頌》類似的……

“你現在也不可能去從事細務搶後輩飯碗吧?”謝昭道。

葉久這次理會謝昭了。

他用“朽木不可雕也”的鄙視目光看了當初的師兄一眼,“謝師兄,初心可在?”

“在。”謝昭理直氣壯,且回以鄙視的一眼——好歹也是有自己的“道”的大儒好麽?真當做了大儒就不自省了?他也沒那麽墮落。

“熱忱可在?”

謝昭一下子不吭聲了——正如他自己所想,他又不是不自省,對自己的狀況還是有點數的。

“激情可在?”葉久的質疑聲,也一下子低落下去。

最後一問,根本就無需謝昭回答。

——我們沒有忘卻初心,卻失去了過往的熱忱。數百年前一位位同窗高歌赴死的激情,放在道玄修士眼中,又何嘗不是一種執念?

謝昭也沉默下來,有些尷尬。

他和葉久兩人一人擅詩,一人擅文,作為同期的才子,兩人都屬於心思情感比較細膩的那種人。他們又不是玲瓏心,對於自己的情緒把握得也比較準確。

這時候謝昭意識到為什麽葉久之前要那麽問他,為什麽後來又要鄙視他了。

外面的那些小家夥,他們現在做的事,是為了立功和將功贖罪——因為那些異常,顯然和他們之前的行動有關。

可就算是純粹的為了建功立業又有什麽問題?

難道他們就沒有過這樣的階段嗎?

他之前的回答,包括他那時的心態,卻確實是帶著輕視和輕忽。

漫長的執政生涯,他可以說沒有忘卻初心,卻也確實是將當年的發自本心的熱忱,變成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復一年的例行公事,讓自己變得高高在上。

現在在政事堂的爭端,很多時候,甚至都已經不能說是為了公義。

不能說是想要拖後腿,都是想要發展國家的。可目的已經變成了……第三類紅塵念火。

這和他們當初庇護萬民、重整乾坤的宏圖大願真的是一致的嗎?

謝昭揉揉眉心。

當天道初變,道門退出北方的時候,儒門的第一要務,確實是繁衍人口,占據北方,順帶培養更多的儒門弟子,積累儒門的實力。但那明明只應該是一個過程而已!

多年承平下來,不但明都的民眾已經很難適應混亂,甚至連他們自己也懈怠了。

就在謝昭臉色數變的時候,葉久開口了。

這次不是和謝昭討論、爭辯什麽,而是跟上了姚清源念誦的節奏。現在葉久已經明白了他們在做什麽,身為大儒、原作,他對文章的力度把握,自然遠在姚清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