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畏寒

她怎麽一直問一直問。

我又沒跟姜初照圓過房,我哪裏知道。

不過聽完這句,我倒是突然想起姜初照把手指探入我口中拔我舌頭的場景,恰遇湖風吹過,不由打了個激靈,心底生出一陣惡寒。

“嗯,沒有。”他沒綁住我的嘴,反而捏開下頜,想敲我牙齒拔我舌頭。我不由來氣,索性道,“他綁了你的嘴又沒綁你的手,今天晚上要再這樣,你就自己解開。實在不解氣,就把他的嘴綁起來。”

她好像真的沒想到這一茬,睫毛顫了顫,略惶恐道:“還可以這樣嗎?”

“當然可以,床/上的事也要商量著辦呐,不能只聽一個人的,”我站起身來,裹了裹披風,“你也知道我這些年很畏寒,所以先回去了,你在這兒慢慢吃。”

本以為這次姐妹會晤到這兒就結束了。

我把余知樂捧在手心,萬般謹慎,倍加警覺,她沒墜湖、沒溺水,最後一團和氣,兩下圓滿——但我卻獨獨忘了自己也是個人。

是人就有可能會墜湖。

剛走出湖心亭,我就被跑來接她主子的小聶撞了一下。按說一個小姑娘不該有這麽大力氣,撞人的角度也不該這麽刁鉆,但那天的小聶像是神龍附體一般,一通操作,揮灑自如,行雲流水,片葉不沾。

反應過來的時候,本宮已經在湖裏了。於江邊長大打小會遊水的小聶裝模作樣喊了好幾聲,但就是不下來救我。

倒是余知樂匆忙跑過來,跪在湖邊對我伸出手。可不知道為什麽,當我萬分感動哆哆嗦嗦遞上手時,她卻神色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抿緊了唇,慢慢地,把手縮了回去。

我能體諒她,她這是怕我把她拉下來。

但還是忍不住有點氣:真是的,要幫就幫,不幫算求。

我在湖中解掉累贅的披風,提著一口氣瑟縮著遊上來,就著滿面荷風抖落身上這一大灘水,勉強攏好衣裙。這才見到四五個小太監跑過來,步態散漫得像是在趕集。

要不是十四五歲那兩年,我跟姜初照上樹掏鳥、下河摸魚,學會了一身爬樹遊水的好本事,就憑他們這個速度,連來給本宮收屍都趕不上趟。

我指了指亭子裏的鏤空石凳,強忍著腹部錐刺般的疼,牙齒打顫地吩咐道,“給本宮搬過四個石凳來,”看到其中一個太監長得很是高胖,就說,“你把外袍脫了,裁成十寸寬的長條。”

余知樂和小聶跪在我膝邊那灘水上,主子比丫鬟懂事不少,也不敢喊我姐姐了:“皇後娘娘息怒。小聶在家裏的時候就莽撞,但她不是有心的,她沒這樣的膽子謀害娘娘。”

小聶仗著她主子得寵,又興許早就打聽到了什麽,所以就很瞧不起人:“娘娘非要生氣的話,就責罰小聶好了,我家容妃娘娘什麽也沒做錯。”

我擡手摸著她的後腦勺,袖子裏的水就淅淅瀝瀝地灌進她脖子裏:“本宮也不覺得你家娘娘有錯,沒生氣,甚至不怪你。”

小聶眉眼彎彎,像是撿了大便宜,擡起衣袖往脖子裏揩了揩:“謝娘娘體諒。”

“本宮只是要讓你死而已。”我說。

她和余知樂被這句話驚得惶然擡頭,似是沒料到我會省去諸多掰扯、問都不問直接送人上西天,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我指揮著那幾個被嚇傻的小太監:“四個石凳,兩個綁她手上,兩個綁她腳上,扔進湖裏吧。”

他們一動不敢動。

我笑道:“讓本宮自己動手?還是你們打算跟她一起沉湖?”

聽到這話他們才忙活起來。

那是我最有耐心的一次,都凍成狗了,小命也快不保了,還一直看著那丫頭沉入湖底再也吐不出泡泡來,才回了丹棲宮。

耳畔卻還回響著她沉湖之前說喊出的最後一句話:“容妃娘娘,喬不厭若是能死,您就是大祁皇後!”

從知道小聶要死後一直沒動靜的余知樂,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一般,驟然大吼:“胡說八道!”

真叫人遺憾。

小聶不知道,那時候的我已經不想當皇後了,甚至不想待在皇宮裏。

鳳棲宮的地板雖然也暖,但沒有大嫂二嫂陪我,我整日裏一個人坐著,總覺得日子過得很慢;宮裏的蓮子雖然也甜,但我身旁少了給我挖湖種蓮的父親,也少了開心吃藕的二哥,就覺得有些難以下咽。

我做夢都想回喬家。

後來我常常想到這一天,想到余知樂伸出來又收回去的手。無數次替自己後悔,也替她後悔。

這個小笨蛋呀,她要是早跟我說她想當皇後,我便跟她商量一番做個交易,她幫我去勸姜初照廢後,我把丹棲宮騰出來讓給她住。

誰都不死。

兩廂無恙。

皆大歡喜。

*

這一世,余知樂的畫像也出現在待選的美人冊裏,只不過已經被撕了下來。同時撕下來的,還有上一世跟我不太對付的那幾個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