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少年(第2/2頁)

下一個表演節目的是麗妃。她身著鎧甲,背負箭囊,望向百步之外三個木靶子,反手取出三支箭同時搭在箭弦之上,四尺長弓被她輕松拉滿,瞬目之間,箭聲破空,直穿靶心。

然後她又表演了百步穿香瓜,百步穿脆梨,百步穿蜜桃,百步穿沙果。

麗妃的節目真的沒什麽好說的,就是很爽。百姓無一不喜歡,人群裏的小孩子喜歡到跳起來,抱著他們爹娘的大腿,哭著喊著說想學;身旁一些妙齡小姐姐嬌羞地掩面,跟一起來的姐妹們偷偷地說想嫁。

台上衛將軍看到這場景,滿意地點了點頭,待麗妃退場時還在胸前給她比了個大拇指。

下一個表演節目的是余知樂。她到底沒有叫哀家失望,奏了一曲《六合》。這是四年前從樂坊傳入宮城的一首古琴曲,寫的是秦王掃六合的故事。曲子分為上中下三闕,上闕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中闕浪漫跌宕,風塵翕張;下闕華盛綺麗,尾音雄渾蒼茫。

余知樂是聰明的。

《六合》是大祁開/國以來,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從微渺樂坊流入巍峨皇城,自此作為官樂的一首曲子,余知樂知道自己的家世比不得另外三位,所以選擇了這一首曲子來表達自己的心境:民間亦有高人在,大雅之堂可攀登。

只是這首曲子,真是叫人感慨啊。

因為這是一首出戰曲。

四年前的上一世。

先帝健在,西疆經歷十年平靜,一朝戰火熊熊。千裏加急的奏報沿京疆古道送至京城,聽聞送信人這一路跑死了十匹快馬。

騎馬的人都知道,當速度極快的時候,人的上身是無法直立的,而是緊貼馬背,以防止被疾風掀落馬下。於是送信人到達宮城腳下時,懷中的奏報已被血水和汗漬浸得透濕。

彼時,朝堂上四位將軍各自鎮守邊疆,京城能打仗的人,只有二十歲的姜域——剛剛成了親的姜域。

那時候我是真的期盼過姜域出征的。他讓我這般不痛快,所以他如果能有那麽一些不如意也好。甚至主動去祠堂給祖宗們磕頭,讓他們保佑我,實現夢想。

可最後去西疆的,不是姜域,而是十六歲的姜初照。

姜初照主動請纓,說要去西疆建功立業,若不能平定邊亂,不把敵寇斬於馬下,他便不回京城。

下朝回來的喬正堂收起竹骨傘,告訴我這些的時候,又急又氣,身上、眼裏都是水氣。

他既心疼姜初照,又心疼老皇帝:“陛下只有這一個孩子,可這孩子腦子裏像是缺根弦兒,竟然如此愚蠢。西戎殘虐暴戾,前方仗打得又急又兇。他這一去,若是回不來,大祁的江山怕真的要落在六王爺頭上了。太子此步,無異於把皇位拱手相讓。”

那時,姜初照已經不理我了。

若我們沒有吵架,是不是他還能聽我一勸呢。

喬正堂知道我在想什麽,摸了摸我的腦袋:“阿厭,你不必去勸了。陛下,滿朝文武,乃至六王爺本人都沒能勸得了他,他是鐵了心地要去。少年意氣,自古就是如此啊。”

少年意氣,自古就是如此啊。

但我偏偏不信。

我覺得姜初照不應該這麽傻,只是一時腦熱而已,於是當即拿了傘邁入雨幕。

可姜初照並不見我。

這之前,我習慣了同姜初照想見就見,於是幾乎忘記了,他是宮城裏的太子,我一個住在宮外的及笄少女,是不能隨意出家門,更不能隨意進宮門的。

喬正堂陪我在秋雨中站了一宿,依舊沒有等來高墻之內姜初照的回話。那時候我才明白,相見是兩廂情願的過程,當其中一個下定決心不打算見你的時候,任你如何想見,都不會如願。

第二天風息雨停,他率兵出戰,劍指西戎。

也不知是誰安排的,京城四座城樓,同一時間琴音大奏。千年豪情,萬古愁思,戎馬精神,縱橫意氣,隨著恢弘宮音,繚繞徵調,穿行盤踞於馬蹄聲中,最終響徹整個京城。

到底是少年狂妄,立談之中,觀生死如同。哪怕像是去赴死,姜初照的脊背也挺得筆直。

十六歲那年,我有兩次失態。

一次是在姜域定親宴上,同阿照站在八仙大桌,放縱飲酒,癲狂摔壇,目視滿殿京貴,叉腰狂笑強裝快活。

一次是在阿照出征之時,奔跑在京城官馬道上,追著高驪鐵騎,哭著喊著叫他的名字,求他別去西疆打仗,喬正堂拉也拉不住我,我一路跑到西城門,卻見領銜的他已奔出千丈。

在蒼茫的琴聲中,他就這樣離我越來越遠。

許是沒有聽見我在叫他,他自始至終沒有一次回頭看我。

但我很想看他呀,於是爬上城樓,想看得更遠一些。

城樓之上,墨袍紅紳的少年一曲彈畢,於秋風之中瀟灑回首。見到身後的我,笑出兩個小虎牙來:“怎麽樣,彈得好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