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相

馬車已駛入宮城。

雪花漸稠,氣溫極低。盡管車內燃著炭火,但我講完這些,思及當日情形,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再擡頭去看姜初照,發現他的眼裏水汽大盛,偏偏眼眶紅得可怖,以至於整雙桃花眸像是淬了血,血水下一秒就能從眼角淌出來似的。面頰和手指也都緊繃著,手背上青筋暴起,在雪白的皮膚映襯下更顯鮮明,甚至叫人懷疑它會斷裂。

他已完全不是今日初見時,愉悅又歡脫的樣子。

我就知道講出這件事來,他一定會難過,於是趕緊補了一句:“陳太醫很厲害,他給的泡湯藥包非常管用,這個冬天雖然很冷,但哀家卻時常覺得脊背生汗,這在前幾年是從未有過的,所以哀家是很明顯地在好轉了,或許明年後年就能痊愈。”

他注視我許久,卻一言也不發。

一直等到馬車抵達鳳頤宮,到蘇得意在車外問“太後可要下車”,他才從清晰的憤怒中回過神來。

先是替我回答了蘇得意,“再等等,朕同太後有話要說,”可轉瞬就變了主意,先一步下了馬車,親自把手臂遞過來扶我,“還是去鳳頤宮同太後說,鳳頤宮有地火。”

他看向蘇得意,“朕突然想到一件事,蘇得意,你也一起進來。”

說完這些,眨了眨眼睛,把落入眼中的雪花連同方才的水汽,一並忍下去。

*

鳳頤宮。

蘇得意緩緩開口:“陛下說得不錯,先帝年輕時身子骨不好,在江南行宮修養多年,那時行宮裏除了何皇後和一些羽林衛外,就是老奴和陳太醫貼身伺候先帝。因為先帝身體不好,所以覬覦皇位的人有很多,暗殺成了時常發生的事。”

說到此處,他擡袖子悄悄把眼角溢出的水澤拭去,繼續道:“江南譚家有個專門做人/皮/面具的鋪子,面具定價千金,制作一副要花兩三個月,但是做出來的模樣和本人極其相似,可以假亂真,甚至能在藥物作用下緩緩衰老,同人的衰老速度幾乎一致。先帝便帶著皇後、陳太醫和老奴三個人都去做了一副。對了,先帝那副,太後還見過呢。”

我點頭,看了一眼姜初照,猶豫了會兒還是實話實說了:“哀家記得,陳太醫代替先帝行禮時,就戴著那副面具。確實可以假亂真,哀家當時還偷偷瞧了瞧文武百官的神態,發現大家都未發覺異樣。”

姜初照以手支額,因不滿這個操作所以瞪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偃旗息鼓了,面色也極其疲倦,是不想再同我計較我嫁給先帝這件事的樣子,看向蘇得意:“而你那副,已經丟了對嗎?”

蘇得意眉頭緊皺,滿目哀色:“這樣寶貝的東西,又是先帝送的,老奴即便是丟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可能把這面具丟了。準確地說,是被下邊的孩子偷走了。”

姜初照喉結動了動,艱難地問出一句話:“什麽時候被偷的?”

蘇得意認真回憶道:“四年多以前,就是陛下剛去北疆打仗那一年,冬天,雪下得極大。散朝後,喬尚書帶著一封信來找先帝,看到老奴的時候愣了愣,問老奴昨日黃昏時,是否去他家裏請阿厭……請太後娘娘去西疆。老奴萬分詫異,兩下一交流,才發現是有人冒充老奴。於是趕緊回房去找老奴的那副那人/皮/面具,發現盒子已經空了。後來偷東西的小太監畏罪自盡,可東西再沒找回來。”

說到這裏便看向我,努力抑制住眼裏的水光:“當初喬尚書說太後沒跟那人走,讓老奴不必太過擔憂。老奴信以為真,到今日才知道尚書大人那是在寬慰老奴。”

我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哀家這不是好好的嗎,而且,這確實不是你的錯啊。”

雖然我年少時時常不滿喬正堂的嚴厲,但其實他確實教給我一些做人的道理,比如這件事上,他知道蘇得意的無辜,也體會得他的愧疚,於是便說了這樣的謊話,好讓蘇得意不必那般自責。

“莫讓好友添憂愁,所以有些謊話,該說還是要說的,”他曾這樣教育我,“但父母除外。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可以同為父講,為父活著一日,便能替你撐腰一日。所以你別再這般頑劣氣你老父親了,讓我多活幾日吧,我是向著你的,疼愛你的。”

但每次主動交代錯誤,他都會第一時間把我扭送到祖宗牌位面前。什麽向著我、疼愛我,很像是在扯淡。

當然了,喬正堂一向老謀深算,他這般說,或許是為了掩蓋我被人擄走的事情。畢竟,一個未婚的小姐被歹人坑了去,會發生什麽,還真是挺說不準的。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那這小姐的名聲就越差。

京城這種地方,皇子皇孫、達官貴人雲集,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盤踞,最不乏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