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忍忍

雖然聽到我在哭,但他並未停下馬車,直到夜幕降臨,餓狼的聲音於荒野上此起彼伏地響起,馬也跑不動了,他才把我從車上拎下來。

面前是一個燈火灼灼的客棧,背後是一條霧凇沆碭的冰河。

他又問了一句我為什麽突然大哭,我卻難以啟齒,只默默擦淚。他也不耐煩了,揪住我肩膀上的衣料把我往客棧裏帶:“最後一站了,先同我睡一覺,再把你解決掉。”

我把冰冷的手縮進衣袖。衣袖內側,有我白日裏偷偷穿進去的細長金簪。

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起殺人的念頭。

當他把我扔在床塌,還試圖湊過來的時候,我佯裝配合,卻在他碰到我的一瞬間,攥緊金簪用全身的力氣穿入他脖頸的皮肉。

“啊——!”

雖然很無奈地穿偏了,沒能沒入他的咽喉,是他斃命。但這樣的疼痛也挺讓人受不了的,他捂著脖頸齜牙咧嘴地跳開,我撒丫子就跑。

一路不敢停地沖出客棧,闖入茫茫無邊的寒夜,北風貼著臉頰刮過,若片片寒刀削得我皮肉刺痛。若我身上是幹凈清爽的也就罷了,偏偏身/下還在流血,想到這個我就忍不住掉淚,又怕哭得太厲害會消耗體力,最後只能一邊跑,一邊壓制心頭天翻地覆般的崩潰和胃中翻江倒海般的惡心。

這注定是我人生中的一道坎。

即便重活一世,直接到了十八歲,但想到上輩子十六歲的那個冬夜,我依舊覺得人生艱難,活命不易。

他還是追上來了,且是騎馬追來的。嘴中罵罵咧咧,言辭不堪入耳,與蘇得意的溫暖憨厚是背道而馳的兩種模樣。

你體會過前有狼後有虎的絕望嗎。

或者面臨過是痛苦離世,還是備受屈辱後難堪離世的選擇嗎。

十六歲的我,體會了,也經歷了。

當我別無他法,沖下河岸,跑入一望無際的冰河時,是有想過運氣很好,能躲開追殺我的人順利走到對岸,也是有做好冰面碎裂,隨時墜河而亡的打算的。

身後的馬看到冰面也很緊張,嘶吼哀鳴,就是不肯下來,於是那人不得不在岸邊停下來。

他既不追了,也不罵了,只是大聲嘲諷,還給了我一條活路:“這條河很寬,水還是流動的,凍得並不結實。喬小姐,你再往裏走就要墜下去了。不如還是回來吧,我也不要你死了,你長得實在不錯,隨我到北疆改頭換面做我夫人也不是不可以。”

“誰他娘的要做你夫人。”我裹緊衣裙,低聲咒罵。

我何嘗不知道水是流動的。

我甚至能聽到冰面下水流湍急,相撞相抗著,轟然前行的聲音。

但我仍然不敢停下,看著到對岸的距離還剩二十丈,幻想著姜初照從天而降,或者喬正堂追來救我。如此,就又有了一些勇氣,走向冰面最脆弱的河中央。

岸邊的歹人還在瘋狂地大笑,說的話又臟又惡,雖然刺激到了我,但卻讓我覺得現下的選擇是對的:幸好我逃出來了,幸好我選擇了掉進冰河凍死,不然被迫跟這種王八蛋困覺,還做他夫人、跟他困一輩子的覺,得多惡心多難受啊。

單是想想,就叫人想吐。與其如此,我真是希望趕緊掉河裏算求。

這就是為什麽,我上輩子如此介意姜初照說我不幹凈。

我其實超級超級幹凈的。

當我最困頓最淒慘的時候,當我面對著被侮/辱和被凍死的選擇的時候,我沒有一刻猶疑地選擇了——被凍死。

終於行至河中央。

我的運氣,也開始變得不好。

耳畔破竹聲漸起,我停下來,就著蒼白的月光,看冰面上交錯延伸的裂縫若遊蛇一般,自四面八方潛入我的腳底。

咵嚓幾聲裂響壓破最後的支撐,冰面終於還是碎了。

我以為我會崩潰大哭,可不曉得為什麽,那一刻我就只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切,冷靜得叫我自己都有些詫異。

河面整個翻開,浩浩蕩蕩的河水掀翻碎冰,水流聲沖破靜夜,引得北方原野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我腳下再無著落,掉進去的瞬間,其實覺得河裏比外面要暖和一些呢,只是河水很快就跟外面一個溫度了,冰水浸透我的棉衣,刺激著我的皮膚,像是密密麻麻的銀針紮進去又拔/出來,反反復復,永無休止。

即便這樣冷,但我腦子還是清醒的,把浸了水越來越沉的棉衣解下來,以免被它帶入河底而溺亡。穿著單薄的裙子遊動,是啊,我是會遊水的,這還是少年時,姜初照教我的,我本想遊到對岸去,可實在是體力不支,最後只能順著河流往下遊。

可憐我還非常倒黴地來著月事,下/腹湧出的溫熱不斷撞入這刺骨的冰涼,冰涼亦如這般,刺激著下/腹。最後兩種液體變成了一個溫度,腹內像是有刀子,貼著血肉,一刀一刀地刮著,簡直不給我留半分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