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不必(第2/2頁)

我無比慶幸自己提前把嫻妃宮裏的丫頭支開。

因為嫻妃接下來的話若是落在她們耳朵裏,殺這麽多人哀家不忍心,不殺這麽多人,那哀家和姜初照就要下地獄了。

嫻妃的眸子裏,一半是風情萬種,另一半是陰郁寒冷。她看著我,卻不再自稱臣妾,“牽扯太後自然有牽扯的理由,本宮年初就懷疑過,現在更加確定了,陛下喜歡的不是他這些妃子中的任何一個,而是——”話到這裏,卻故意頓了頓,企圖引起我的恐慌不安,“當今的太後,我們都應隨他應該喚一聲‘母後’的這個人。”

其實我有些不明白。

今天羅綺宮主殿裏站著的這個兩個人,是目前為止唯二懷疑過姜初照和哀家關系的人,她們本該一拍即合、共同發力把哀家拉下深淵讓天下人唾棄,為何卻談不攏,還大動幹戈,互相把對方的臉扇腫了?

我從果兒那碗裏捏過一塊杏肉填進嘴裏,緩緩地嚼完,才笑道:“嫻妃的膽子,是真的很大。這些話在哀家的書房裏說出來,哀家還能替你包庇圓成一下,沒想到你還把這話講給第三個人聽,那哀家是想護都護不住你了。”

“笑話?本宮乃堂堂皇貴妃,還是丞相之女……”

我笑著打斷她:“哀家乃大祁太後,是後宮的老大。你莫不是忘了,你這皇貴妃的位子,是哀家賞給你的。哀家既能賞你,也能罰你,哀家要你此時死,你便活不到給楊丞相送信的那一刻。”

嫻妃的瞳孔驟然收縮。

“果兒,”我扶著椅子站起來,“告訴各宮的姑娘們,從今天開始,後宮沒有皇貴妃了。嫻妃宮裏的丫頭不是愛欺負人嗎,從今日起都打發到麗妃和常婕妤那裏去,至於嫻妃還要不要保留,看她閉門思過這幾日,能悟出什麽東西來吧。對了,宮裏不是有種藥嗎,可以把人的嗓子暫時封住,拿來給嫻妃嘗嘗,讓她先閉嘴一個月吧。”

*

余知樂跟在我身後走出羅綺宮。

我並不願意同她一起走,但無奈的是,我二人確確實實有一段順路。

既然順路,就免不了要說幾句話。果兒覺察出我的意思,把燈籠遞到余知樂手裏拜托她執燈,自己退到了我二人身後。

這小可愛的心思可真是太精巧玲瓏了,她是怕在前面帶路看不到後方的哀家,怕哀家被余知樂給欺負了去,畢竟余知樂方才毆打嫻妃的時候,還挺嚇人的。

“嫻妃拿哀家和陛下做文章的時候,你為何沒同她站一起?”我思來想去,還是問出這個疑惑來。

她腳步停頓,卻別過臉去,望朦朧湖水,看零落荷影,卻不看我。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黑了的緣故,在暗夜裏,她不像在明亮處那麽堅韌了,語氣裏浮出鮮明的難過和憔悴來:“我以為這樣,可以彌補。”

我也停下,看著她腫起來的側臉,愣了愣:“彌補?”

“萬壽節,知道是姐姐謀劃了戲、下了圈套,借麗妃的手打我,卻願意承擔下來;後來無數次請安路上,暗箭從耳畔、臉頰和頭頂飛過,多次被嚇到但並沒有和麗妃解釋過一句;今天,被請到羅綺宮,聽到嫻妃想在宮裏中傷姐姐、楊丞相要在宮外中傷舅舅,所以就動了手,我打了她,也承受了她的打。所以——”

她終於轉過身來,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軟弱到噼裏啪啦地掉淚,也第一次看到她哭到臉頰的肌肉都抑制不住地抽搐:“所以,姐姐覺得可以扯平嗎?”

原來她早就看穿了我的伎倆呀。

我望了會兒寂寥的天幕,說不上什麽心情,於是問她:“如果是你呢,你覺得可以扯平嗎?”

“若是我,我覺得不可以。”

“那你為何這樣問我。”

她緩緩蹲在地上,抱著殘破紗衣之下布滿血痕的手臂,把整張臉埋進去,以為這樣就能遮住那些過往的冷血、傷害和嫉妒,以為這樣就能遮住此刻的難堪、羞愧和慟哭。

我低頭,心頭蕭瑟,話卻冷漠:“你現在這般形容,是在後悔嗎?”

她瘦削的背被哭聲帶得顫動:“十五歲,寫那封信的時候,以為只不過騙一騙人而已,讓你也感受一次求而不得、求而不是的苦悶,也想過你知道真相後失落的樣子,甚至為此感到欣喜。可沒想到會是這樣大的災禍,沒想過五年過後,你仍舊被寒症拖累著身體。這麽多年,用冷靜掩飾自己見到你時的恐慌,麗妃扇我那三巴掌,竟讓我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你終於知道了,你不必再對我好了,我不必再盼著你永遠不知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