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處死(第2/3頁)

怕什麽來什麽。

我怕姜初照掉淚,他便真的掉淚了。

目之所及,虛白的手指落下,猩紅的眼眶顯露。那雙眸子,曾盛滿溫柔靜水,曾落滿璀璨星輝,曾裝下浩瀚天穹,也曾只裝有我一個人的笑容,此刻卻什麽光彩和景象都沒有了。沉靜陰郁成一團墨色的目珠,隔著微冷又滯塞的空氣,刺激著我的瞳孔。

“朕不信你的話。你走吧。”他說得很倉促也很草率,他想逃避,想趕我離開。

“不走。”我說。

“朕叫你走。”

我這心腸也不是鐵做的。

姜初照這副模樣,是真真切切刺激到了我。

我從未像如今這般恨喬正堂,甚至想一了百了,讓他死在牢裏作罷。

但這樣的念頭出現的時候,腦海裏就不可抑制浮現過往諸事:三歲時捂著我的眼睛說你娘親奔月了,八歲時酒後憂愁地問我他這爹做得是否合格呀,十五歲被退婚買了最好地綢緞給我花裙子然後冷笑著說姜域眼神不濟,十六歲時送我出嫁躲在月亮門後偷偷擦眼淚以為我看不到啊,二十歲時摘下官帽看我自作主張回家也不訓我不罵我,換下朝服就去為我做飯呢。

讓我如何放棄這個人。

在過往二十余年的歲月裏,比誰都清楚我的差勁,卻從來沒有放棄過我的這個人。

低頭等待溢滿眼眶的淚收回去,趁此機會,重新收拾心情,重新鼓起勇氣。

姜初照卻還是掉淚,一次一次地向我妥協:“好,你不走。那你說自己是騙朕的,朕就當之前的話,你從沒有講過。”

掌心都快要被我掐破了:“沒有騙陛下,是真的這樣想,也是真的想逃走,更是真的慫恿著喬正堂造反。我是你的皇後,比他更清楚你在宮裏的情況。喬正堂憐惜自己的女兒,所以才答應幫我。”

姜初照懵了一下,終於開始信我說的話了:“除了最初的那三個月,朕在氣頭上,做了傷你心的事,其余時間,朕對你不夠好嗎?這一年,我們互相陪伴,彼此關心,難道不是關系很好的證明嗎?”

“不好,且從未好過。”

他有些慌了,眼睫倉促地眨了幾下,開始搬出他能想到的證據:“怎麽會不好,你生辰那天,我們還曾親密無間地……”

“陛下,一年過去了,你為何還是沒有長進呢?你以為可以做這档子事,就代表我們很好嗎?如果真的好,我就不會還想離開宮裏。如果真的好,就不會攛掇喬正堂做這種事。”

我猜他一定也想到了去年客船上我二人的對話。

於是,他有些撐不住了,扶著桌案,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

燭身燃掉了一截,燈芯從燭淚裏逃逸出去,書房終於被火光照亮。

“你會處死喬正堂嗎?”我問他。

姜初照的耳尖動了一下,緊接著就變得像燭火一樣紅。

在這之前,我以為只有在房/事中親吻他的耳朵、對他說甜甜的情話的時候,他的耳尖才會動,才會紅。

他擡起眼瞼,於跳躍的燭火中看我,蒼白的臉上映著微顫的影光:“阿厭,你在乎的人,朕從來沒有處死過。包括,姜域。”

“那你會處死我嗎?”我問。

他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把臉別了過去。

不回答就不回答罷,我已經知道了自己最關心的事——喬正堂好像不會死了,姜初照都說了,我在乎的人,他從未處死過,連當初走進皇宮在成安殿前造反的姜域,都安然無恙呢,那在宮門口就被擒拿的喬正堂,應該也能繼續活下去吧。

我忽然覺得對不起姜初照。

去年二月。

我二人在早春蕭瑟的風中,互相看對方滿臉是血的樣子,同時扯著唇角,放著狠話。

他冷嘲熱諷說我死不了,我針鋒相對期待他先亡。

那時的我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覺得對他產生這般大的愧疚。

也如何也想不到,在此後,花費這麽多珍貴的好時光,來彌合處處是溝壑的過往,來收回發泄在對方面前的所有狠毒和不體面。

我揪了揪他的衣袖,小意求他:“阿照,我很怕臟。你一定幫我囑咐他們,砍我腦袋的時候,要快呀。別讓我看到血水,濺在我裙子上。”

他手臂一頓,把衣袖抽走了:“回去吧。別再來成安殿了。”

我扶了扶帽子:“好哦。”

*

除夕夜家宴時,喬正堂造反一案仍擱置在那裏,懸而未決。

嫻妃當著姜初照和各宮妃子的面,揭發喬正堂一案的幕後主使是我。她一定沒想到,我其實一直在等著她這個大招呢。

大家都知道的話,姜初照就不會再拖著。

我承認了所有罪行,姜初照氣到摔杯砸碗,最後迫於壓力,把我從皇後貶為美人。我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我很想問問他為何不直接把我安上奴籍、送進死牢,把喬正堂替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