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耐搞

記得上輩子第九日,痛了一整晚,聽喉間哽咽,聽呼吸漸緩。

我很遺憾,明明早就躺下了,以為自己會在第九日就離去,可最後卻拖到天亮才睡著。

而天亮後,就是姜初照的生辰了。

在滿朝歡慶的日子裏,我不可避免地成了這熱鬧之中唯一的寂寥和瑕疵。於是合眼時更希望他早就忘記了我,這樣在以後無數個生辰日,他就不會因為這唯一的瑕疵而感受不到十足赤金的歡愉。

*

漫長的空白過去。

也不曉得自己是到了黃泉還是到了閻王殿,竟聽到了最後這段人世裏,最想聽到的聲音:喬正堂的訓斥,大哥的勸誡,二哥笑嘻嘻地喂我吃蓮蓬子,嫂嫂們唱著小曲兒帶我去南山泡湯池。

“哎,醒醒啊小祖宗!馬上就有你愛看的焰火了!”

我循著聲音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瞼。

腳下是燃著地火所以微微燙腳的地板,手上是用兔毛毛皮包裹著的小巧手爐,身上穿著厚重華麗的白色貂毛氅衣,腳下的新鞋鞋尖上有大嫂親手縫上去的絨花毛球,手腕上戴著二嫂送的蝴蝶手鐲,脖頸上還有喬正堂給的金燦燦的平安鎖。

大哥穿著衣袖處繡有小山紋樣的綢袍,與喬正堂坐在正廳中央相對下棋。大嫂二嫂早就穿好漂亮的披風、打著親手畫的燈籠在廳外廊下嬉笑著望天空,灰毛小狗懶洋洋地趴在我腳下,二哥把胳膊墊在我肩上,手裏還端著一盤香氣撲鼻的棗泥酥。

“雖然出鍋有一會兒了,但還熱呢,快嘗嘗!”這般說著就捏起一塊填進我嘴裏。

酥酥的外殼被牙齒咬開,酸甜軟糯的棗子餡兒落至舌上。

我恍恍惚惚地擡頭看二哥,不曉得為何去了江南的他們又出現在喬府的宅子裏,不曉得滿屋子的熱鬧到底是真實的還是我幻象出來的。

二哥也往自己嘴裏填了一塊兒,眉毛飛舞著,同我自誇道:“超好吃對不對?”

不遠處,正在下棋的大哥得意一笑:“承讓了。”

“為父竟連輸三局,你都不曉得讓一讓,說好的大孝子呢?”喬正堂雖有不滿,但整個語氣卻還是喜氣洋洋的,“現在幾時了?”

話音剛落,就見廳外一道光束沖向蔚藍的天穹,在萬裏高空炸開蓬勃絢爛的焰火,倏忽間,夜色成幕布,如繡滿天星。

他站起來,捋著胡子走到我身旁,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個碩大的金元寶放我掌心上,然後擡手撫了撫我的腦袋:“子時已過,吾家小阿厭十八歲了,該長大了。新的一年,多吃多胖,少氣為父。”

二哥放下點心,也把爪子伸出去,還嘿嘿地笑:“爹爹,我不氣您,我的呢?”

喬正堂瞪了他一眼,捂住自己圓滾滾的袖袋:“給兩個兒媳準備的,你要什麽?”

我看著手心裏兩個金元寶,就這樣猝不及防落了淚:“父親大人,我是不是在做夢?”

喬正堂:“……”

喬正堂:“為父平素裏待你太苛刻了?怎麽得到兩個金元寶就成了做夢,還哭成這樣?”

*

此後,又經過了一些波折,才確定自己回到了十八歲,又可重新活一遭。

一開始確實記著姜初照的仇呢,不惜給祖宗磕頭,不惜把喬正堂惹哭,也打定主意做先帝的皇後、姜初照的後娘——誰讓他上輩子對我那樣。

可轉眼又四年過去。

我早就沒了報復的快感,也沒有當太後的心了。

郁郁了一整個春日,思索該怎麽解決當下的難題。

到今日太陽再次落山時,聽到他不按套路出牌,大膽放肆地問我為什麽還不喜歡他。

縱然讓我很無措,但這個問題卻像是一支利箭,刺破這幾個月的混沌,讓塵封心底的往事和閉塞消沉的情緒爭前恐後地從裂口處擠出來。也讓低迷了一整個春天的我終於下定決心,揭開遮遮掩掩的簾障,讓早就想過的打算得以見到天光。

這打算就是:我想離開。

是的。

我早就不想繼續做太後了,不想身居後位頤養天年,也不想觀兒媳們爭奇鬥艷,不想困在這宮城中耗盡接下來的時光,也不想盡心盡責地做姜初照的後娘。

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比上輩子更長。

所以想早些離開,趕在宿命追上我之前,去北疆,去江南,去西疆,看成片成海的葡萄串。

管他今生是不是虛妄的,是不是幻想的,是不是在做夢。

就像四年前我按照自己的心意進宮做了大祁的太後,我現在也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從這裏離開,做我想做的,行我欲行的,讓自己過得爽。

如此才不負我重活這一場。

之前,我總是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和措辭,現在,終於有了借口,因為我不能同他搞這樣令天下人不齒的感情,所以我可以順理成章地以維護天子名譽的理由,從這裏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