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采來

揣著藥拎著燒刀子在街上徘徊了一陣子,忽覺得不想回宮,又無處可以繼續溜達,於是決定回一趟喬府。

實不相瞞,對喬正堂我始終有些不放心。

到家不多時,獨自一人去後湖轉悠了一圈,再回前廳時正好看到喬正堂下朝回來。

他看到我這身打扮就明白我是私自跑回來的,但這一年多來,私自跑回家的時候多了去了,他也就見怪不怪,不再吹胡子瞪眼地責罵我。

只是我有些意外,因為他開口第一句話跟文大夫幾無二致:“怎麽穿了夏袍?不覺得冷了?”

我趕緊上前接過他摘下來的官帽,笑嘻嘻地點頭:“對的,好利索了,所以特意回家來給父親大人瞧一瞧。”

他擰著眉毛上下打量了我一遭,唇角不受控制地咧開,一副酸倒牙的模樣:“是不是在宮裏闖什麽禍了,怎麽今日這般懂事這般乖巧?”

我脊背瞬間筆挺,舉起手來發誓:“尚書大人明鑒,我這半年懿範昭昭,儀態端方,宮裏人都誇我這太後當得好,四個妃子都要以我為榜樣。”

喬正堂顯然不是那麽好騙的,他把官帽從我手裏揪回來,踱步走向書房,見我沒跟上就回過頭來示意了我一下:“這次回家倒也是回得正好,為父有些話想跟你講。”

我心中咯噔一聲。

完了,這是又要跪一下午嗎。

*

我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小心臟去了從小跪到大的書房,內心淒淒慘慘地盤算著,到底該怎麽跟喬正堂開口,他才會同意我從宮裏逃出來,跟二哥一樣去大江南北逛蕩,過縱意快活的生活,而且還不會產生我被姜初照欺負所以才不想當太後的誤會,不會因此腦子犯抽神經病一樣去皇宮門前造反。

但你說駭人不駭人。

我這廂還沒有把話茬理出來呢,就聽坐在椅子上的喬正堂好聲好氣地同我商量道:“阿厭呐,要不這太後,咱們不做了吧?”

娘噯。

我忍不住回想著最近做了什麽好人好事,以至於得到了如此稱心如意的回報。

但轉念一想就覺得不對勁,胳膊腿兒先於腦子反應過來,“撲通”一聲朝著喬正堂跪下了。

“父親大人,”我心驚膽戰地擡頭,“你方才這話是不是在詐我?”

他也有點兒懵,脊背從椅背上直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詐你,是同你商量,快起來吧,”不止如此,還擡手指了指書房裏另一把椅子,露出難得的慈愛和寬容模樣,甚至還有些討好地同我笑了那麽一笑,“為父接下來要講的話可能有點兒長,你搬過來坐下聽吧。”

做他閨女二十四年,頭一回被賞了座。

我真心覺得瘆得慌。

於是跪得更板正更筆挺了一些,有些不確定地問他:“女兒讓父親大人失望了是嗎?您覺得我做不好太後是嗎?”

他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做得已經很好了,”說到此處就有些憤慨,滿目瘡痍地望向窗外,“只是朝堂上一群榆木腦袋,看不到我兒天大的優點。”

我:您老人家好像也沒看到過吧……

我:“父親大人有話可以直說,您也曉得我什麽打擊都承受得住。”

喬正堂忽然起身,望天望地,皺眉嘆息:“我兒確實年輕,長得確實漂亮,但這又不是你的錯,那群王八蛋竟然以此為由,覺得你在後宮待著會惹得陛下難以自持,甚至跟陛下生出母子以外的感情來!”

我:“……”

喬正堂又作椎心泣血,捶胸頓足狀,嗓音哽咽著,但眼淚卻沒掉下一滴來:“為父當場罵了他們,他們就以去年後宮解散、只留四妃為依據,覺得太後容不下陛下有其他女人,所以才用盡手段,把她們都趕了出去。甚至還做出了更加無理的推測,認為太後對陛下芳心暗許,等後宮的妃子們都走光了,你二人就能在一處了!”

我懵了半晌,旋即嗤嗤發問:“是哪位大臣這般有想象力?”

喬正堂氣得胡子都抖了抖:“就是那個挨千刀的楊老賊!”

“陛下可有反駁他?”

“陛下並未被氣到,只是笑了笑,說他管不住太後芳心許給誰,若楊丞相有意見,可以去東山帝陵跟先帝當面告狀。”

我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但楊老賊歹心不死!他明擺著要置我兒於死地!”

喬正堂這話罵得字正腔圓、氣勢雄渾,所以我大概確定了他開始那個提議不是詐我。但依舊不好自己講出來,所以就虛與委蛇地去套他的話:“所以父親大人的意見和建議是?”

他吹了吹胡子:“為父覺得我閨女不應該受這樣的委屈。”

我壓住內心的狂喜,嚴肅且正經地繼續詢問:“那您的主張和訴求是?”

他的目光變得小心而謹慎,摻雜著些許猶疑顧慮,但最後還是咳了兩聲,左右顧盼後壓低聲音同我商量:“先帝雲去四年多,吾兒守寡四年多,也算是對得起他了。但這世上就是有很多費力不討好的事兒,你在後宮兢兢業業地當後娘,他們在殿前毫不腰疼地罵你小肚雞腸,所以咱們為何還要當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