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又到

姓烏的並未回答。

他也不管還坐在馬車上的我了,轉向果兒給她講西疆的風土人情、物產地形,以及貿易文化、宗教戰爭。講到西疆跳胡旋舞的姑娘時,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眉飛色舞,聲情並茂,連嗓音都提高了不少,惹得我心裏直癢。

最後潦草地回望了一眼長安城,就放下車窗簾,豎起耳朵專心致志聽他講西疆姑娘的深邃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

跟隨入疆的商人沿古道往西走,進入沙漠前變賣馬車換乘駱駝。坐在駝背上晃晃悠悠,目睹高聳的烽台和連天的沙漠,會時不時地想到姜初照,想知道他當年路過此處時會不會也覺得心浮憂思,意落蒼涼。但又在看到藍天白雪、清水綠原時,稍覺慰藉,堅信他也曾看過這珍貴的景色和沁脾的愉悅,於是心滿意足,望果兒一笑。

當然更多時候是把姜初照拋於腦後,只想著自己爽的。比如晴好天氣裏等駝隊休息時,跟隨老烏親手去摸從大宛來的汗血馬,爬到極高的沙峰上一人坐一個木板上往下滑,一起去毛皮販子那兒買了牛皮寬檐帽擋著炙烤著皮膚的太陽,但老烏覺得還少些什麽,連夜給我縫了一個藍色面紗,幫我系在耳後,然後滿意地笑道:“你皮嫩,這樣能暫且擋一擋風沙,不會被吹出皺紋來。”

我看著面紗上整齊細密的針腳,贊嘆道:“烏先生這針線活做得可以哇,令夫人真有福氣。”

他眯眼看著我笑:“是挺有福氣的。”

我就生出一陣惡寒,趕緊離他遠點兒,並且有強烈的直覺,若是他夫人知道自己夫君給姜公子縫面紗後還對姜公子笑後,應該挺想把姜公子碎屍萬段的。

*

五月中,我們終於抵達高昌。

在圍著綠洲建起的高昌城中,租到了一座光線極佳且超級漂亮小院,小院的風格跟京城、跟長安大不同。院前有清澈的小渠流水,院內有蔥蘢的葡萄藤架,三面兩層的平頂小樓拔地而起,樓下有一層連廊圍著,連廊下還放置著藤椅軟塌。

姓烏的告訴我這種房子叫“阿以旺”,意思是“充滿陽光的住所”,這兒的人大多都住這樣的房子,就地取材用土木打造,墻厚窗小可禦寒遮暑,樓上可晾曬瓜果,廊下可小憩納涼。

“還有半個月,葡萄就成熟了。這兒的葡萄更甜,更香,而且有新品種,可以不吐皮,跟京城的完全不一樣。”姓烏的喜滋滋同我道。

自此,我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葡萄藤架下,揪一個葡萄嘗嘗有沒有成熟,每次都被酸到五官皺縮。

老烏比我起得還要早,每天清早他都在藤架下,宛如一條年邁的老狗躺在搖椅上緩緩晃悠。這老狗還絕口不提找他夫人和老管家的事,見到我就跟我樂呵呵地招手,還鯉魚打挺般坐起來,把石桌上微熱的羊奶和剛出爐的烤包子遞給我,整個人殷勤得就差身後長個尾巴一直搖了。

連續幾日過去,我便忍不住,蹲在石桌邊啃包子的時候,不屑地問他:“你該不會想納我當妾吧?我勸你遲早死了這條心呢。”

“怎麽會納你當妾,”他俯身看我,睫毛彎彎的,露出有些好看的牙齒來,“我夫人有點兇,大抵容不下我娶旁人。”

“那你何時去找她?”

“等她告訴我,她很想我的時候。”

這話稀奇古怪的,惹我眉頭深鎖白他一眼:“她又不在你身旁,怎麽告訴你。”

姓烏的就只低聲笑,什麽也不回答了。

*

長安有長明街,高昌有不夜城。

這是來到西疆後,果兒、季向星和我都非常喜歡去逛的地方,只是他二人已然形影不離宛如長在沙漠上的並蒂蓮蓬,導致我心有不甘但又只能和姓烏的一起轉悠。

雖然姓烏的錢少人醜,但好在是體格不錯,在我采購的時候給我扛貨還挺合適的,讓我省下了買驢的錢。

不夜城不以高墻為界限,燈火驟起的地方就是城的界限。城內有幾十條交錯的街道,街兩旁的貨架上擺滿了螺紋彩陶,精致繡布,瓜果幹貨,還有我叫不上名的西疆樂器。

老烏確實很了解西疆,遇到我不認識的,他總能拿起來照著弦隨手撥出好聽的調子、打出歡快的節奏,然後給我耐心普及——

“這是熱瓦普,這是都塔爾,這個七十二弦的琵琶叫喀爾奈,這是艾西塔爾,聲音很清脆,一聽就能記住。”

知道我不會彈,但還是很喜歡用他為數不多的銀兩買些輕巧又好看的樂器送給我:“這個叫達蔔,很像中原的鼓,只是這個是拿在手裏拍的。鼓面的畫色彩很明艷,很好看,且畫什麽的都有,畫著姑娘的也有。”

說到此處,眸光大亮,他又掏出銀子買了幾個未著色的鼓。

我輕挑眉梢:“回去畫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