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朋友

這一天是陰天,天邊的雲烏壓壓的,快要入夏了聲,吹過的風裏帶著水汽,眼瞧著就要有一場傾盆大雨。

這一天也是謝雲的親生父親出車禍的第三天,剛過了危險期,但是也沒好到哪去。

所有人都知謝國平怕是命不久矣。

謝國平的病房在醫院走廊的盡頭,挺低調的,只是來往的人絡繹不絕……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會過來隔著病房的門站上一會兒,再同謝雲講一聲“你要堅強”。

天邊一聲驚雷炸開,聽上去並不是與人為善者要來的好兆頭。

“謝小姐,三叔這會兒下飛機了,正在往這邊來,湛哥在去接機的路上。”

說話的是個來幫忙的小馬仔,他輕聲細語靠近了坐在病房外面長椅上的年輕女人,因為平日裏能和這位大小姐直接說上話的機會幾乎沒有,現在他抓緊機會,從側面悄悄打量著她。

全身的黑色長裙,披散的長卷發,那雙平日裏靈動的眼睛底,現下有幾日未曾好好合眼熬出來的淤青。

挺翹小巧的鼻尖是粉色的,唯有唇上,大概是為了遮掩憔悴塗上了鮮艷的紅。

不是沒有人提醒謝雲,這樣的紅色不合適出現在醫院裏,換來的只是她嘲諷一撇:“我爸的審美,什麽時候輪的上你們來代言?”

語氣銳利而刻薄。

——這就是謝雲,嬌縱而高高在上,如同一只帶刺的玫瑰。

……曾經的玫瑰如今不幸落地,興許就要在即將到來的傾盆大雨中輾落成泥。

眼下,大概就是強撐的驕傲而已。

小馬仔心中生了一絲歪斜的向往。

但是很快,這種脆弱的火苗就被轉頭望向他的年輕女人那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熄火。

心中微震,震驚自己怎麽會有那麽膽大的念頭。

失神之間,他鼻尖飄過一抹淡香。

“謝三叔倒是好良心,一把年紀還要來送我爸一程。”

她聲音聽上去有些倦怠的沙啞。幾乎掩蓋了諷刺。

眼前的人還沉浸在自我妄想的她的悲慘未來中,也來不及品味。

“你們照看好這裏。我出去一會,馬上回來。”

*

穿過了江市最繁華的街道,在城市邊緣的盡頭,有一處叫“李子巷”的地方。

俗話說得好,有光的地方就有暗,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實在十分繁華、一線奢侈品雲集、光鮮靚麗的江市市中心背面,還存在著這一座城市光明之外的陰影處,它風塵仆仆,充滿了苟延殘喘味。

像是這座城市的傷疤。

幾處聳立、矮的極近的筒子樓在白日裏一點燈光都沒有,斑駁脫落的墻皮,有人家的陽台掛著內褲,墻上貼著各種通下水道、富婆找人代孕的廣告。

謝雲穿著高跟鞋穿過李子巷的爛路,已經第四次被拐到腳。

沒有小區物業引路,只有時不時從巷子深處傳來的狗叫,還有在家門口打鹵的阿婆,謝雲跟她打聽一個下半身癱瘓的男人。

阿婆耳朵不好,說話也大聲,好在能聽得懂說話,謝雲彎著腰耐心地聽她絮絮叨叨指路,又跟她禮貌微笑點頭,順著她指路的方向找到了她的目的地。

哪怕是在李子巷,這棟樓也是屬於極破舊的那種,外面幾棟樓好歹還有人砌墻,留下難看的斑駁點……

到了這只剩下了風吹雨打的殘留痕跡。

謝雲的目的地原本在五樓。

然而當她上至三樓時,遇見了一點突發事件。

大概有兩個二十出頭的小混混,正拎著兩桶紅漆對著三樓某戶倒黴蛋的家門口為非作歹——

巨大的唰子在本不幹凈的墻上寫上”短命鬼”“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等叫人看不懂的字樣。

鮮紅色油漆潑了一桶在墻邊、門邊,油漆飛濺,如同鮮血流下。

油漆潑得太猛,“嘩啦”一聲,有一滴飛濺在了謝雲的高跟鞋鞋面。

她望著這戶人家貼在墻上那不知道幾年沒擦過、積累厚厚一層灰的紅色對聯,以及上面粘稠“嘀嗒”往下落的紅色油漆……

潔癖徹底爆發。

“你們是誰手下的人?”

昏暗的樓道裏,低沉的女聲冷冷響起。

剛高高舉起第二桶油漆的一頭黃發的小混混被嚇得一個哆嗦,他回過頭,看見一個一身黑、唯獨唇是鮮紅的女人立在他的身後。

她很漂亮。

這是那個小混混第一反應,但是很快的,他回過神來現在不是看靚女的時候。

“小妞,看見沒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哥哥在辦正事啦,不好多管閑事的好!”

黃毛放下油漆桶,笑得吊兒郎當。

換了平時有些姿色的良家婦女,被黃毛用這種色眯眯眼神看大約早就嚇得魂飛,然而謝雲並沒有,她立在那,把自己的問題重復了一遍:“你們是哪條街上的人?東桐街?嚴豐街?榮連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