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有浮屠

如果不出意外, 過幾個月也就輪到他病逝了。

祖母不死心,帶他來到了京城最見多識廣解天下人病痛的愛仁堂,開始繼續尋找相融的血液。倒也不是多憐惜他的小命,只不過家族後繼無人, 總是不行的。

幾個月遍尋無果,直到那一天晚上, 梅玄為了那個少年, 急匆匆的在他身上采血驗下去——血液相融。

他心中狂喜,不顧祖母的反對,伸出胳膊就救了那個少年的命。

之後那個少年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一口答應每年可以奉血一次。

能讓梅玄這位富商如此盡心著急, 想必那個少年也是家世顯赫,未必能一直遵守承諾, 他本想著能湊合一年是一年, 沒想到年年按照約定的五月初來到京城,都沒有空等。有心想要知道是誰, 梅玄和梅絳雪稱那頭要求絕密,他們肯定不能吐露半個字。

陌生人的血液汩汩在自己的血管中流淌,雖然症狀緩解,他每年還是有幾個時辰疼的半死不活, 每年這半死不活的幾個時辰裏,他心中全在憂慮,那個少年明年會不會遵守承諾。

那個少年長什麽樣子, 為什麽不告訴他自己是誰呢?難道是擔心花折把他綁了來,變成養在身邊的後備儲血庫?

直到三年前,他進京後再也忍不住,等到梅絳雪給他輸血之後送那位少年去朝天館吃飯,他跟在後邊,偷偷等在燈火闌珊的朝天館門口,終於遠遠的望到了那位一身便裝,神色冷峻的少爺。

在門口只一閃,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似的,目若寒星的往他這裏瞥了一眼,那時候許康軼好亮的眼睛,看不清五官,但是遠遠的就看到了眼中的光芒。

此後,可能是血脈影響,這個少年總是模模糊糊的在他夢中出現,出現的環境或山間或湖泊,或書房或大漠,或草原或中原,或北疆或西域,總之那些地方花折全是非常陌生,夢裏總有那人朦朧在身邊的影子。

直到前一陣子,在梅絳雪和余情的幫助下,他從家裏逃了出來,當時梅絳雪給了他幾個選擇,或者在江南經商;或者去安西從軍;或者給那個少年去當隨身的大夫,那個少年最近多災多難,身體江河日下的厲害。

花折沒有經過思考的選擇了第三個,這麽多年以來,他還是想去一探入夢的人究竟的。

不過出於慎重,他還是跟著梅絳雪去安西軍中走了一遭,淩安之那個兇神,聽到點笛子聲音就給他安了一個蠱惑軍心的帽子,還兇神惡煞的想打死他,那安西軍就更不能去了。

在他的思想中,人就是高端的野生動物,所有的人都是利己的,那人為何每年為他采血?卻一個字都沒有多問過?在他的世界裏,無法理解。

花折想知道這個人是誰,梅絳雪經不住他死纏爛打,說嘴裏肯定不會說,不過可以在天山谷口的青雲鎮等上幾天,那個人自然會路過,至於花折能不能認出來,就隨緣吧。

誰知道中途橫生枝節,又被家裏放出來的忠犬們發現了,差點被捉了回去,在快要喂狼的時候,一低頭竟然發現那人站在樹下問他,還問他能不能自己下來。

雖然那人帶著水晶鏡,身條已經拉長為成年男子,不過花折剛看了一眼,那種血脈相通的感覺就告訴了這個人是他。

為什麽那人眼睛壞了呢?當年在朝天館門口偷偷一見,可是燦若晨星呢。

那公子氣度華貴,一看就出身不凡,等到看到了那人藍色外袍內裏上的盤龍、腰間的玉佩,和姓“許”這個皇姓,他猜到,為他奉血這個人,竟然是位皇子,年齡將近二十歲的皇子,也就只能是四殿下許康軼了。

不過在草原上,他還是沒有直接說明真相,他深知人性不能考驗。

許康軼就算是年年給他奉血,也可能是一時之善,之所以沒有選擇把他綁了養在身邊這種極端做法,只不過是許康軼先前尚可以支撐,生死關頭則另當別論。

而在草原上目睹許康軼身上有傷,因為缺血唇上都沒有一絲血色,周身滲透著清苦的藥味,一看便是個藥罐子;如果是他,回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位每年都來的吸血鬼好好擠點血汁。之後養在身邊當一個後備儲血庫,隨用隨取,到了緊要關頭,還可以抽空一命救活一命。

所以,當天梅絳雪拿著血進了房間要輸給他,還是一句話都沒說的時候,他胸口翻江倒海的震動了一下,許康軼自身已經病體難支,何必再救他這個陌生人呢?

直到他站在自己病室的窗子前,看著身著青色外衫瘦的只剩下一副大骨架的郡王捂著胳膊緩緩的走出了愛仁堂,他才後知後覺的心下大慟,感動的幾乎要流淚,數了數,這個病瘦的殿下已經救了他八次。

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殿下救了他八次,浮屠都快高到了雲霄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