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蜀中峻山,無名崖底。

破舊的茅草木屋。

丁敏君倏地從夢中驚醒,看著熟悉的煙青色素紗帳頂,胸口急促地起伏,眼中卻劃過一抹不甚明顯的喜色。

自那一日後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會再次夢到李莫愁。

這個……讓她又敬又畏的女人。

還記得那是八歲那年的事情,她因嫉恨師父對小師妹紀曉芙的偏愛,仗著年長幾歲多學了幾年武功,故意在兩人對招的時候沒有留手,傷在了她的胳膊上,當時她還沾沾自喜,隨後卻被震怒的滅絕師太以不友愛同門為由在掌門師祖的畫像前罰跪了三天三夜,直至暈死過去。

祠堂裏又黑又冷,她跪在青石地板上的膝蓋針紮一樣地疼,夜晚的寒風穿過窗欞,拍打在垂在兩旁的黃幡上獵獵作響,昏暗的燭光搖晃不定,照在祖師的牌位上顯得格外陰森。她害怕極了,大聲呼喊著向師父認錯,向紀師妹道歉,只求她們能早點放她出去……

可是沒人來應她。

外面的日頭升了又落,卻照不進陰暗的祠堂中,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抱緊自己躲在墻角,漸漸失去了意識。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因為身體忽然變得很輕,像一陣風一樣飄飄忽忽地越飛越高,然後驀地一沉,在她驚疑不定地睜開眼睛的時候,卻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附在了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身體裏。對方跌坐在滿地的血泊和屍首中,一個身穿杏黃色道袍的美貌道姑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輕甩手中的拂塵,緩緩開口道:“你叫洪淩波?從今往後,你就是我李莫愁的弟子了。”

然後她就被圍繞在身邊的血腥氣嚇醒了,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出了祠堂,躺在了自己房間中,於是她恍然驚覺,原來自己還活著。

自那以後,每當她夜間入睡,十次裏面總有八次會夢到自己以魂魄的姿態附在洪淩波的身上,不由自主地經歷本不屬於她的人生。

洪淩波自家破人亡後便被赤練仙子李莫愁收為徒弟,然而李莫愁性情乖戾,陰晴不定,又心狠手辣,她雖然被她從仇家手中救了性命,並拜入其門下,卻也受了不少磋磨,時常被打罵責罰,她都咬牙默默受了,心裏的恐懼怨懟卻與日俱增。丁敏君與她一身同體,亦感受頗深。

李莫愁平日裏偶爾會自稱古墓派棄徒,每每這麽稱呼自己的時候,她臉上不見懊悔,倒是極為不忿,在傳授洪淩波武藝的時候,故意違背古墓派武功不傳本門弟子以外之人的規定,自創的絕學只教了她冰魄銀針,倒是古墓派的劍法、拳法和輕功卻傾囊相授。洪淩波或者說丁敏君也爭氣,李莫愁對她嚴厲苛刻,她就咬緊牙關狠練。

在峨眉派中,相比較她,滅絕師太更看重師妹紀曉芙,且名下弟子眾多,自然不會耗費心力每一個都精心培養。可是李莫愁卻不同,她目前只有洪淩波一個弟子,平日裏除了尋仇殺人也沒甚其他愛好,有大把的時間教授這個弟子。丁敏君隨著洪淩波一起練習,倒是將古墓派的武功學得比峨眉派本門的武功還要純熟。

丁敏君知曉自己這份奇遇不可宣之於口,平日裏都小心謹慎地藏著掖著,不敢透露分毫。然而她到底年少,閱歷又少,終於還是在一次同門比鬥中落出了馬腳。

紀曉芙不愧為滅絕師太所看重的繼承人,雖然比丁敏君足足晚了七年拜入峨眉,卻僅用五年時間便反超了她,就峨眉派武功來說,她比丁敏君已要高上一截。也就在這次比鬥中,眼見著紀曉芙就要將她的佩劍打落,丁敏君眼神一凜,心中無論如何也不能輸給她的念頭占據上風,下意識地翻轉手腕,使出了比峨眉派劍法更為擅長的古墓派劍法,更在一擊格開紀曉芙的劍鋒後,灌內力於足尖,輕點地面便翩然躍起,於半空中扭腰旋身,輕盈地仿若一只鳥兒,隨後倏然持劍俯沖而下,直刺紀曉芙而去。

紀曉芙心下一驚,迎著雪亮的劍尖急忙反手橫擋,雙劍相接,發出鏗地一聲嗡鳴。丁敏君微微眯起眼睛,繼續加重劍勢,紀曉芙抵擋不住,只覺得一股極為厚重的力道從劍身上傳來,逼得她向後連退數步,卻又在即將撞上一棵粗壯的樹幹之時雙手驟然一輕,她愕然擡眼看去,原來是丁敏君看她已現了頹勢,心知想要的結果已經達到,便撤了內力,收劍背在身後,輕飄飄向後倒飛回去,落在原先的位置。

眾師姐妹團團圍了上來,又是驚愕又是崇拜地看著她,七嘴八舌地誇贊她武功高強。丁敏君極為享受這樣的目光,心中不由得意,暗道就算她峨眉派的武功不如紀曉芙那又怎樣,那只是她沒把自己真正的本事使出來,瞧瞧現在,她不過用了一兩分古墓派的武功,便輕松勝過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