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殺掉劉修遠後, 溫鶴眠曾走近過那堆埋在沙丘下的屍骸。

舊友音容不再,只留下那樣一架森然白骨,直至生命的最後一瞬間, 都將脊背挺得筆直,死死護住手中長劍。

天羨子曾經最愛管決明叫“老古董”, 笑他總是一本正經、嚴肅過頭,然而待得大戰結束, 便再沒這般叫過。

溫鶴眠一直都明白, 其實他並非迂腐守舊,只是恪守自己心中的“道”。當年他們執劍暢談,決明口中的“庇佑蒼生”絕非假話。

他一生都在貫徹這個誓言,直到死去的時候。

溫鶴眠與那雙空洞無物的眼眶對視許久, 最終以殘損的靈力將所有骨骸先行護住, 確保它們短時間內不受風沙侵擾。

一瞬停頓之後,伸手握住了滿是灰塵的誅邪劍。

魔修計策不明,大漠之中危機四伏,若是突遇危機, 這把劍說不定能幫上忙。

讓後來的修士用它誅殺更多邪魔,也是決明將其護住的最大用意。

當看見天羨子義無反顧沖向魔神時, 他的指尖並非沒有過動搖。

雖然多年未曾執劍,可他曾經是個劍修。

……如今,也應當是。

“師伯, 我們怎麽辦?”

來自龍宮的小皇子曾這樣問他。

他不知道。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 溫鶴眠開始害怕執劍。

也許是一遍遍拿起本命劍,卻無法感知到絲毫劍氣的時候,又或許是當他拿著劍,無意間瞥見旁人同情與惋惜的眼神的時候。

曾經的摯愛成為了深深堵在心口的一根刺, 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溫鶴眠靈氣盡失,已成了連禦劍都無法做到的廢人。

於是他把自己關進密閉的殼,斷絕與劍道的所有往來,可如今——

毫無疑問,僅憑天羨子一人之力,絕對會落得與魔神同歸於盡的下場,如同當年的決明一樣。

溫鶴眠想上前幫忙,卻無可奈何。

他連劍都許久沒拿過,對那些肆意變幻的劍法更是記憶模糊,更何況此時此刻,能為他所用的劍,唯有決明的誅邪。

誅邪乃天下名劍,削鐵如泥不在話下,其中蘊藏的劍靈力量極其雄厚,若能得其相助,他說不定還能起到丁點兒作用。

然而劍靈並不在劍中。

想來當年魔神自爆而死,在那般巨大的沖擊之下,饒是劍靈也難以支撐、煙消雲散。

於是誅邪成了把普普通通的劍,在如此千鈞一發的時候,並不能帶給他絲毫希望。

天羨子已快支撐不住了。

身為同門師兄,他卻只能無能為力站在一旁。

蒼白的指尖觸碰到儲物袋,溫鶴眠耳邊嗡嗡作響。

不知怎地,他想起臨行前,在清虛谷裏收到的那封信。

當時玄虛劍派諸位長老一齊來找他,詢問可否離開谷中,前往大漠探尋魔族蹤跡。

溫鶴眠何其慌亂緊張,本能地排斥外界,雖然雲淡風輕道了句“讓他想想”,心裏卻是一團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他沒有太多親近的朋友,尋不到旁人傾訴,鬼使神差之下,給寧寧寫了封信。

她尚不知曉自己早就被察覺了真實身份,仍在用陌生小弟子的口吻同他交談。

那夜的信來得比平日裏晚上許多,當溫鶴眠拆開信封,見到被她刻意寫得歪歪扭扭的字跡。

她應是認真想了許久,洋洋灑灑寫了很多,在信封末尾,那個小姑娘一筆一劃地寫:

[雖然戰鬥時的劍光劍氣都很帥氣,但最吸引我的,其實是拔劍出鞘那一瞬間的決意。

劍和劍術都是冷的,正因有了執劍的人,才讓它們染上溫度,成為萬人敬仰的“道”。

怎麽說呢,聽起來可能有些肉麻,可我覺得,一往無前的信念,要比那些繚亂的劍法更加強大。

在我心裏,將星長老永遠是個強大的人。

又及:時已入秋,玄虛派的山全都變成紅色和黃色啦。

我在采蘭峰找到一條隱蔽的小溪,等您痊愈出谷,一起去溪邊捉魚吧。

烤魚超香的!]

他才不強大。

只會一味逃避,永遠都生活在舊日的陰影裏,愧對師長,也愧對曾經的自己。

孱弱的青年輕咳一聲,眸色愈深。

可他決不能在這種時候……愧對曾經並肩作戰的好友。

“林潯。”

儲物袋中白光一晃,出現在他手中的,赫然是把蒙塵舊劍。

溫鶴眠不甚熟練地將它握緊,五指上皆是冰涼堅硬的觸感,他的動作生澀且僵硬,伴隨著輕微顫抖。

突地,青年手上用力,止了輕顫牢牢將它握緊,似是終於下了某個決定,望向身旁的龍族少年:“給我一顆聚靈丹。”

自揮劍而起之時,溫鶴眠便已經知曉了自己的結局。

他的識海尚未完全修復,如同被縫縫補補的破布。若想助天羨子一臂之力,唯有強行破開識海,在短時間內迅速提升修為,將自己最後的幾分靈力和生命燃燒殆盡。